在这个瞬间,梅许来脑中不断回放着梅畏明看向徐芮墨时那暧昧的眼神,以及他完好的手指间点燃着的细细烟卷儿。
他们表兄妹两个年纪相近,自小在老人跟前生活。老人信佛,经常一手一个带着他们去逛寺庙。他们跋山涉水,坐过小竹筏,坐过三轮车,他们以前感情甚笃,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慢慢淡了……她耳朵眼里奏着哀乐,那是老人母亲葬礼上的小广播不断重复的一首歌。
“你在这里做什么?”梅许来冲上去,一把推开梅畏明,“你究竟在想什么?在这种时候……你到底想干什么?”
梅畏明呆住了,情急之下伸出残缺的左手扶住墙壁,被吓得短暂地褪去了伪装。
一开始切掉手指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痛苦,甚至觉得自己很英勇。在那个老旧的年代,没人知道原来手指断了去医院能接回来。因此,他彻底失去了这三根手指——食指、中指跟无名指。
他没了戴戒指的位置,他本不缺愿意跟他一起戴戒指的女人。
梅畏明遗传到了父亲这一派的高个子,深邃的五官,有几分混血的模样,自小就是人人夸赞的好相貌。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小在邻里之间的洗脑中长大的他对自身抱了过高的期望,总觉得找不到满意的女人全责都是这只残废的左手。
渐渐地,他不再跟众人炫耀般展示这份残缺。那阵新鲜感过后,这只废手只能带来异样的眼光,让他失去了当英雄的自豪。
“你力气怎么这么大?”梅畏明一脚踩灭烟头,左手不漏痕迹地塞进裤兜,右手正在揉着被推疼的肩膀。
眼看这个局面怎么敷衍也搪塞不过去了,梅畏明只好叹着气,招呼几人进屋再说。在老九跨进那扇门的时候,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笑道:“怎么,他什么时候也进了你的阵营?”
“少说废话!”梅许来脸红了红,声音却明显低下去。
这是一间朝向马路的屋子,有一面窗户,不过紧闭着,玻璃外结着一层土黄色的灰。徐芮墨翘着二郎腿斜斜靠在床头,梅畏明则靠在窗边的墙上,再次点了一根烟。
“我不想吸二手烟,你要么出去,要么掐灭。”梅许来态度强硬,她见过外公因肺癌去世的模样——那个七旬老人瘦骨嶙峋,走几步路就大喘气,成日里只是坐在那间小屋里看电视。老人夫妻不和,许多年前已经分居。老父亲跟着大儿子住在城乡结合部,老母亲带着小儿子一家住在郊区糖厂的三层别墅楼。
“真讲究啊……”桌上有只脏兮兮的烟灰缸,可梅畏明偏不用,只在墙壁上使劲按了按,任凭那只烟头轻飘飘落到地上。
“要是老板让我赔钱,你记得给我转账。”徐芮墨扶着眼睛,冷冷说着。
“我可巴不得给你转账,来交个朋友吧……”
面前的这两个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不正常交往,梅许来疑惑了,她搞不清楚表哥来这里的原因,更搞不清楚为什么祭奠结束的徐芮墨没有回家。
“为了遗产。”徐芮墨说,“我这次来,不仅仅为了吊唁。”
当时老太太生下老人之后,攒足了劲要生个儿子继承香火。可惜天不遂人愿,第二胎仍旧是个女娃儿。那是在计划生育之前的年代,生几个本无所谓。只是这个老太太迷信,请了算命的看手相,得知跟这个老二八字不合,会阻断她的念想,于是在小孩尚未满月时就送去了亲戚家。没过多久,这户亲戚南下发了大财,此后再也没回到这个小县城里。
而老太太心心念念的第三胎,依旧是个女孩。
大女儿作为继承人,招赘了女婿,小女儿则是泼出去的水,不用再回这个家。至于这个老二,万年被人抛之脑后,成为某个传奇中的人物。
就连老人临死前那段时间,还曾说过:“我二妹妹去了国外,要是她回来……看你们谁还敢欺负我!”
一母所生的三个姐妹,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不知道这个‘二妹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梅许来不自觉想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