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阎如是这么说。莫离晨起时,君阎案上的文书便有一人多高,莫离授课回来时,君阎已经彻底埋没在文书堆里,皱眉细读着《凡间早夭儿童轮回请愿》。
“准。”朱笔吝啬地批复道。那张文书随即消失,出现在鬼界司法者的桌上。
“祖神早呀,近日可好?听闻祖神归来……”这种便是小仙日常的问候,君阎草草看完全篇,批复道:“嗯。”
“保佑小女子早日觅得良人……”君阎唇抿了起来。
民间信徒的祈愿总是千奇百怪,例如“保我此战战无不胜!”“希望我家大鹅下一个双黄蛋。”“陵光神君在上,保我这次放榜一定入围!”
君阎在文书上谨慎批复:“找孟章。他擅长。”
窗棂忽被混沌丝挑开道缝,莫离端着茶盏僵在廊下。他清晨偷放的《减负谏言》正被师尊垫在砚台下,朱笔尖悬在“请减朱雀宫三成文书”的“三”字上,硬生生改成了“五”,随即又划掉,改成了“八”。
“师尊,孟章长老送来的新茶。还有今日新摘的栗子,我用糖烤了些。”
盏沿将倾未倾,君阎从文山缝隙伸出的手腕憔悴得能见神纹流转。莫离瞧着那腕子被《冥府轮回考》硌出红痕,混沌丝悄悄绞碎三筐仙家无用的问候。
“你替我批复些凡间的祈愿。”君阎剥开一颗栗子塞进莫离嘴里。“我既已陨落了三千年,为什么不能继续当我死了呢?”
混沌丝大逆不道地捂上他的唇,君阎仰首靠在椅背上,莫离贴心按上他头上穴位,看那人长睫轻颤。桌上静置的玉筒突然如催命般响起,君阎曲指轻叩,孟章的声音从中传来:“北荒古战场怕要出三只尸王,齐鹤他们今日正在那历练,我怕……”
混沌丝自觉从他唇上离开,君阎懒散道:“三只尸王何足畏惧?孩子大了该让他们去试炼……”莫离轻碰他,示意他看向那摞瑶天琐事的文书,君阎心领神会,话锋一转,“我思来想去,齐鹤怕是没细看我的批注,但是我手边有些文书还要处理……不知好哥哥有没有时间代劳?”
尸骸遍地的古战场突然震颤,横渠七弟子被血色阵纹逼至断崖。孟齐鹤的玄铁剑裂成三段,最小的女弟子云笙捂着渗血的右臂,手中《破阵诀》已被魇气腐蚀得焦黑——他们不过是想寻块淬剑的玄冥铁,却触发了封印千年的“九幽噬魂阵”。
“坎位阵眼是虚的!”孟齐鹤嘶吼着劈碎扑来的骷髅兵,身后师弟的惊呼却被阴风撕碎。阵眼处爬出的根本不是古籍记载的骨妖,而是三具裹着前朝铠甲的尸王,腐甲缝隙里钻出的魇虫汇成黑潮,每一只都生着怨灵哭嚎的人脸。
云笙的护心镜“咔嚓”裂开,尸王利爪距她咽喉仅余三寸。突然有栗子壳砸在玄铁盔上,"当"地迸出火星。
“《九幽阵考》第三百二十页批注看过没?”
带笑的嗓音混着糖炒栗子香飘来,赤发少年蹲在阵外残碑上,朱红广袖垂落星河纹。君阎指尖离火凝成细绳,正捆着串糖葫芦在尸王眼前晃:“坎位埋的是阵法师的良心——这老东西屠城炼阵时早喂狗了,真阵眼在尸王舌根含着呢。”
“祖神!”孟齐鹤惊喜唤道。“你怎么来了!”
君阎冲他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
横渠弟子呆望着三具尸王突然僵直,喉头蠕动吐出三枚青铜阵钥。君阎咬碎最后一颗糖葫芦,竹签随手一掷,裹着离火的签尖精准刺穿阵钥核心。霎时地裂山崩,噬魂阵化作青烟消散,露出满地真正的玄冥铁——竟是被怨气染黑的星辰碎片。
“楚、 楚剑尊说九幽阵凶险万分……”云笙攥着半截《破阵诀》哆嗦开口。
“你们楚剑尊闯阵那会儿,裤腰带都让魇虫啃没了。”君阎弹指点亮弟子们破损的法器,残甲上的鎏金火纹渐次亮起,“回横渠记得看《九幽阵新考》,批注里添了怎么用糖炒栗子辨阵眼——哦,栗子壳要裹三遍离火才脆。”
西北荒丘忽传来鬼啸,君阎赤发无风自动,黄瞳竖成一线:“逮了小的来了老的?怪不得孟章今日要我过来。”他踏着未散的阵纹腾空,离火化作火网罩住冲天而起的血影,“正好拿你试试新改的焚魂诀——三儿!接住了!”
莫离不知何时出现在崖边,混沌丝卷住横渠弟子瞬移百丈。众人回头时,只见君阎拎着尸祖颅骨当灯笼,哼着小调在古战场捡拾星辰铁,所过之处魇虫自动聚成引路毯,仿佛他才是这尸山血海真正的主宰。
只有莫离看出他的背影都透着轻快的“今日不用批文书”的喜悦。
古战场的阴云还未散尽,君阎已倚在焦黑的槐树下嗑起瓜子。横渠弟子们正将星辰铁装入乾坤囊,莫离的混沌丝却突然绷直——西北荒丘飘来的腐臭里混着生人血气,隐约传来锁链拖拽的闷响。
“师尊,是活尸儡。”莫离剑鞘轻震,灰瞳映出林间晃动的青铜棺椁。十二具棺木摆成献祭阵,每具棺盖都刻着与君阎昨夜批注的《阴儡术考》截然相反的符文。
君阎却没有要再出手的意思,笑着招手。莫离暗觉不妙,身子却诚实的走了过去。离火鬼鬼祟祟绕上莫离灵台,干脆利落封了他的灵脉。
莫离无奈,早便料到师父要做些什么,混沌丝感应到封印波动,如金蛇般在少年腕间焦躁游走。
君阎笑着看他,指尖微动,莫离腰间的无忧便顺从地回到他的手上,君阎低声调笑道:“三儿总靠为师多无趣,让这些娃娃瞧瞧咱们三儿真正的本事。”
“那批注……”
“批注也没有。离了批注与无忧,你倒像只拔了牙的虎崽子。”君阎揉揉莫离的脸颊,“随他们历练去。明日辰时我来接你,莫要耽搁横渠的授课。”
“师尊!”
“北荒试炼批文堆了三丈高,再不回去,孟章该把青龙殿的瓦片掀到朱雀宫了。”君阎遗憾道,“明日活着有桂花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