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渠书院的晨钟撞碎山岚时,莫离正盯着案头烫金拜帖出神。帖上“恭请朱雀祖神授业”八字灼灼生辉,却被君阎用朱笔勾了,另添一行小楷:
“本尊闭关,着朱雀宫主代往。”
闭关的那尊神正在院中喂鱼,回来瑶天月余,新养的几尾锦鲤生生喂成了猪,慢吞吞的游动着,莫离时常怀疑他们会不会在水里溺毙。
“为师这张脸往云台一搁,怕是要烧穿半本《清心咒》。”君阎诚实道,颇有自知之明,“我年少时去过几次横渠授课,不过露了半面,横渠的桃花便多开了三季。”
君阎薄唇抿了起来,仿佛仍心有余辜。
再者他也确实没什么时间,近日刚回瑶天,先前推脱的,需要祖神出面的事由便如雪花一般飘摇而来,他桌上的文书都快堆成小山。何况他还准备埋下弑天的另一条明线,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莫离私心也是不想让他去的,师尊有他一个徒弟就够了,还当别人的师父做甚。
当朱雀宫的仙鹤送来晨露时,莫离正立在朱雀宫水镜前。镜中青年玄袍玉冠,额间朱雀印被混沌丝刻意染成暗红——这是君阎晨起时亲手为他点的妆:“宫主威仪,三分在形,七分在势。”
但他又道:“师尊今日不在,有事立刻传音。”
楚尘染抱臂笑道:“你像极了凡间慈母——孩子出趟门都要千叮咛万嘱咐。”他在横渠教授剑术,今日特被“请”来与莫离同去。
话音未落,无忧斜插他冠上一寸,“好儿郎,下次压阵莫找本尊。”
云台下三千蒲团已无虚席。孟湘竟也在,一身藕粉色宫装安静坐于第三排。
莫离立于悬空玉台,黑袍广袖垂落如夜,腕间混沌丝缠着泛黄书卷。台下弟子屏息凝神,目光灼灼——传闻中《四海魔物志》收录了朱雀祖神亲批的诛邪秘法,却鲜少见过其真容。
他指尖轻叩卷轴羊皮封皮,金光如瀑冲霄,半空浮出赤焰篆字—— “编纂者:君曜离、莫昭明”。君阎的虚影自批注中浮现。神明执笔立于云端,赤发难得正经束上,赤金官服灼如朝霞,左眼下朱砂痣缀在苍白的肤色上,惊鸿一瞥便让满场抽气。
莫离仰望那抹赤色,嘴角不自觉挂上笑意。
“此卷本尊编于三千五百年前,囊括六界妖兽十之八九。而今,吾与吾徒昭明耗费十余载,将此卷妖兽习性、弱处补全,增添新生妖兽一百二十三类。”神明垂眸,翻动面前的书卷。“妖兽弱点随天地易势,兴许十年百年之后,便与此书不尽相同。望诸君莫全信书。”
三千年前,有好事神明冒死制成《三界美人谱》,流传至今,杀神朱雀以一张史书小像位居榜首,可称:“千秋再无此绝色。”
人群中有少女怔然落笔,在笔记边缘涂鸦出惊鸿一瞥的侧影,后被收录进《六界美人谱》,题曰“朱雀临世,万艳同寂”。
后排弟子偷藏一枚拓印符,试图镌刻虚影容颜,符纸却“嗤”地焚为灰烬。
莫离忽然抬袖轻挥,混沌丝缠住某弟子袖中暗藏的留影珠:“书院第三戒——禁私录神貌。”声线冷冽,余光却瞥向虚影袖口的流火纹——与昨夜师尊寝衣的暗绣如出一辙。
留影珠让混沌丝蚕食,那名弟子面色苍白,不敢言语。
神影隐去,满堂仙君仍恍然。
莫离面无表情地碾碎袖中躁动的混沌丝。
“今日讲《鸣蛇篇》。第三章第七则,鸣蛇雾幻瞳。”
台下弟子们埋头誊抄,无人看见穹顶星图正在偏移。朱雀七宿悄然亮起,将白虎星宫逼入天狼煞位——这正是君阎三百年前在彭城焚妖时用的星阵。
君阎赤足踏过冰涧,足下离火融霜为雾。白皓银枪横在祭坛前,身后三千白虎碑林森然肃杀:“再踏半步,你我千年交情便断在此处。”
“交情?”君阎轻笑,掌心浮起南明山灵脉核心,琥珀色的晶石里囚着缕缕金线——正是天道傀线的雏形,“你族幼崽夜夜啼血时,怎么不念交情?”
白皓枪尖震颤,祭坛上沉睡的幼虎骸骨突然发出呜咽。君阎弹指将灵脉核心按进骸骨眼眶,腐肉瞬间生肌,化作当年被救的幼虎幻象。
“三千年了,你还用幻术诓我?”白皓冷笑,却见幻象幼虎颈间赤金铃铛清脆作响——那是雪浦月时期白虎族灭门夜,他亲手挂在死胎颈上的葬器。
“温水煮蛙。”君阎忽然捏碎幻象,沸腾的灵脉汁液溅在碑文上,“你族每年诞三百幼崽,活不过满月的却有两百九十人——这是温水,还是血池?!”
白皓银枪扫裂冰面,暴风卷着碎冰砸向君阎:“叛天就能活?你朱雀宫当年死得不够惨烈吗!”
君阎不避不让,任冰刃割破颈侧。鎏金神血滴入冰涧:“当年我朱雀全族殉道,换你白虎多喘了三千年气——”他淡笑,“现在该你选,是让幼崽们继续当傀线上的祭品,还是用这残火搏条生路?”
“你猜猜?下一个被灭族的,是玄冥,孟章,还是……你?”
天道傀线在白皓身后亮起,无数根傀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无数白虎亡魂竟从碑林中现形,站在碑锋仰天长啸,替他们挡下天道的目光。白皓颤抖着,含着血泪,“你们......”
君阎低笑,莫离今日给他发束的高,颇像当年那个举剑问天的少年,“果然,年纪大了,顾及的就变多了。你心老了,白皓。”
白皓怒视他,君阎摆摆手,道:“别看我,我活不到你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