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宫的琉璃瓦映着七彩云霞时,君阎正倚在神座上剥荔枝。
果肉在指尖凝成剔透的冰珠,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司礼仙官唱喏贺礼名录——昆仑雪魄十匣、蓬莱不死药三瓶……瑶天诸神恨不得将三千年的愧疚都塞进朱雀宫库房。
“师尊真要收下这些?”莫离身后为他束发,灰瞳扫过殿外绵延百里的贺仪。
“收。为什么不收?”君阎塞了个剥好的荔枝到莫离嘴里,“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灵物也好。”
莫离想起让自己吃空的灵药库房,莫名有些愧疚。
君阎似想起什么,道:“你的年岁如何计算?按神明?仙家还是凡人?看你的模样,如今像是过了及冠。”
莫离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混沌化形时我便活了千万年了。"
君阎沉思了一会,抬头仔细看他,莫离让他看得耳根泛红,却也不躲,由着他目光描摹。
“你我师徒,你应是跟着我的年岁来算。”君阎苦恼道,“想给你补个冠礼,但我不知该遵循何种习俗。”
莫离低头看向手上刚束好的赤发。师父好像……从未束过冠,看他本相年纪,好像也未至及冠,他道:“师父如今是何年岁?”
“嗯……算不清,应该差一千年及冠。我的字是前世留的。但我没有前世的记忆。”君阎道,皱眉仍在思索。
莫离看着他师尊,鬼迷心窍唤道:“曜离。”随即极快补充道:“师尊的字,叫做‘曜离’,对吗?”
君阎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细想,低声应了个“嗯”,忽的起身跳下玉阶,“我去玄冥那一趟,辞盈姐应该会知晓。”
朱雀宫的星轨盘转过子时三刻,莫离在水镜前蹙眉。
玄色礼袍上绣着暗金流火纹,广袖间缀着三百颗离火珠,灿若繁星。是君阎为他新制的礼服,层层叠叠,极尽奢靡。
“师尊真要给我取字?”他扯了扯过于庄重的衣领,忽的有些拘束,“我已活过千万年了。”
铜镜忽然映出赤金流光。
君阎倚着门框轻笑,碎发让清风吹的微扬:“三界皆知我陨落前没收过徒,你这及冠礼拖了三百年,总要补个大的。”
瑶天的云海在晨光中泛起金红涟漪,朱雀宫三千盏离火莲灯次第亮起。君阎立在九重玉阶之上,赤金神纹在额间流转,褪去堕神印的容颜如淬火重生的冷玉,唯有左眼尾一点朱砂痣艳得惊心。八方众神来贺,名义上是来送贺礼,实际是来围观鲜少露面的朱雀首徒与威名传扬千载的朱雀祖神。
“吉时到——”
楚尘染的剑鸣替代了俗世礼乐。莫离身着玄端礼服拾级而上,衣摆流火暗纹随步流淌。他抬眸望向玉阶尽头的身影,那是他的生处与归处。
“跪。”
君阎的嗓音清冷如碎玉,莫离却听出与三百年前不变的温柔。他俯身下拜时,朱雀神像忽然睁开双目,火鸟衔来一支燃着离火的桂枝。
“一加缁布冠,去尔稚气,明德笃行。”
桂枝化作玄冠落在莫离发顶,冠上朱雀翎羽触额生温。金色流光自冠沿垂落,映得他眉间混沌纹若隐若现。阶下观礼的孟章挑眉——那冠竟是君阎本体翎羽所化。
“二加皮弁,慎思守心,克己复礼。”
白皓捧着玄铁锻的皮弁上前,君阎接过,轻轻为莫离戴上。
“三加素冠,承天载物,泽被苍生。”
君阎指尖燃起素白离火,火中凝出最后一项素冠。冠成刹那,朱雀神像引颈长鸣,衔来卷泛黄的宣纸——竟是当年雪浦月亲笔写的及冠祝词。
“弟子莫离,今赐字‘昭明’。”君阎抚过素冠上的归墟纹。“昭如日月,明辨善恶。”
最后一字落下,三百道混沌丝自莫离心口迸发,却在触及君阎手腕时化作温柔流光。阶下玄冥的卦盘突然腾空,显出“昭明”二字的天命卦象——竟是逆改天道的凶卦!
台下惊疑声顿起,君阎却笑着将莫离扶起,道:“诸位见笑,我徒弟随我。”无忧乍起,一剑碎了那扫兴的卦盘。那尊笑面杀神垂眸俯看,白虎族长老忽然打了个寒颤。这哪里是邀请他来参加及冠礼,分明是借着这席宴昭告天下——他是我君曜离的徒弟,是非对错轮不到他人管教。
莫离在灼目的神光中起身,额间混沌纹彻底消散,露出底下赤红朱雀印——这才是君阎真正的赠礼。他以神格为契,将莫离的名字刻入朱雀族谱,从此无象之灵与朱雀祖神共享永生。
“吾听闻,吾不在时,有人说吾的徒弟留不得?”君阎敛了笑意,彻骨杀意毫不遮掩,楚尘染挑眉,默默站至朱雀宫宫门堵门。
离火攀上那几位白虎长老的脊背,照得他们的脸色犹如死灰。白皓低头饮茶,似乎早已料到,只是道:“曜离,留他们一命。”
君阎视若罔闻,长袍垂落朱雀宫玉阶,赤发被神火映得宛如血瀑,唇角虽噙着笑,鎏金瞳里却凝着三千年前一剑平四海的肃杀:“三千年不见,诸位倒是替本座教起徒弟了?”
离火应声暴涨,化作锁链缠住白虎长老的膝盖,腕骨。骨裂声混在礼乐中,人算是废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