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胤,你先退下。”程娘子发话了,红毛少女像蛮牛一样喘着粗气,眼睛圆蹬如铜铃,但还是乖乖拖着擂鼓瓮金锤走到角落里蹲下。
“赤天圣母”的模样远比传闻中普通,她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惑人心魄的美艳,光看长相,布满了皱纹的面孔,与斋堂里煮饭的婆娘无异,但这张寻常的脸上,却有着不输天生帝王将相的霸气。
那是一种不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终将纵横天下的上位者自信,考虑到其人出身贫寒,成长于卑贱之中、时刻被流言蜚语所谓包围,这种自信也就显得格外出挑。
“‘大圣爷爷’,你在洞庭素有美名,我不忍心看着一代枭雄像野狗一样被打死,曝尸野外,自尽吧,我会给你留个体面。”程娘子冷笑着把一柄陌刀扔到钟执面前。
“真真……”徐雁归想出言阻止,被程娘子直接打断:“闭嘴!骂名我来担,仇恨我来拉,他钟执去阎王爷面前伸冤,也只会报我‘赤天圣母’的名号,你就别虚伪做作,浪费时间了。”
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青筋直冒,但还是忍下,显然程娘子才是二人中做主的那个。
黄佑、李顺、秦阳、刘珩、金骢、李诜、贾富贵等人,领着仅剩的残部,将钟执围在中央,顶在最前面的还是马元良,他头上、背上俱是绷带,脸色惨白,眼下发黑,显然经过多日连续战斗,已经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
“‘大圣爷爷’,只要你的徒子徒孙放下武器,我会既往不咎,愿意留下的我会一视同仁,不愿意的,给足盘缠回家,你没必要拖着这么多好汉一起下地府吧?人家保护你到这种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程娘子看似是对着钟执说的,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而这番“攻心战”,也的确让某些人态度松动了。
“程娘子,你也是江湖前辈,就别说这些挑拨离间的话了,太不上台面”因为刚才与红毛丫头的交手,马元良还未愈合的伤口撕裂,血流不止,但其人只是抹去滴到眼睛的血,以免阻隔视线--
目光如炬,视死如归。
“其他人我管不了,但你要想杀义父,第一个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言罢,像是因这串长长的发言,力竭打了个趔趄,却仍是双手扶刀屹立,坚持不肯倒下。
马元良这番做派,令众人俱是泪流满面,感动不已,再无人敢有异议,否则,钟执今天说不准死不死,但背叛者肯定是要先死一死的。
“倒是条忠心的狗,可惜没跟对主人。”程娘子露出了些许惋惜之情,却又转瞬即逝,表情变得凌厉起来:“那你们就跟着他下地狱吧,我倒要看看,摩尼尊者会不会显灵?”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蹲在角落里的红毛少女起身,右臂抡起擂鼓瓮金锤,在空中晃成一道虚影。
“钟兄,你我素来交好,又有姻亲之缘--”徐雁归终究还是迎着程娘子的怒视开口了,可他的话却将钟执锤入更深的深渊:“我也该让你死个明白。”
“你等的潭州援军,不会来了。”
百里之外的无名村庄,杨么和李子昂看着眼前的一桌酒菜,互相对视了一眼,俱是脑袋上写满了问号。
“二姐夫,你说你爹是无辜的,‘芦中剑’是因为被‘赤天圣母’下毒,所以才不得已屈从,你想跟我们一起去救你爹,才备下这桌酒菜给我们接风洗尘,以示心意?”
杨么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梳理,自从总是看到黎高岑捻须沉吟,她也不自觉会在思考时用上这个动作。
徐雁归之子徐子骞满脸堆笑,连连点头,坐在他旁边的是杨么和李子昂的二姐祝问梅,妇人反常的缄默不语,没有素日看到弟弟妹妹的热情。
徐子骞和祝问梅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结为夫妻多年,故杨么称徐子骞为“二姐夫”。
李子昂反应极快地捂住杨么试图用粗鄙之语问候徐雁归的嘴,回以一个假笑:“徐兄,你我有姻亲之缘,徐首领中毒,也是因着我义父请托的缘故,守望相助,义不容辞,徐兄客气了。”
“眼下两位大人都身陷险境,咱们这当子女的怎能贪图享受呢?还是抓紧时间赶路吧,咱们带些干粮,补充水袋即可。”
再坚持下去,就显得别有用心了,徐子骞能说什么呢?只能依言行事。
路上,李子昂打开水袋,正欲解渴,祝问梅突然递给杨么一个烧饼,劝道:“幺妹,你一天没吃了,吃点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你最爱吃的韭菜盒子。”
杨么眨巴着眼睛接过,在徐子骞的注视下,重重地咬下。
这波稳了,徐子骞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