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三个平民两股战战,头顶的一碗水,几乎泼了一半,湿了肩头,却不敢跑,不敢逃。
只因他们的妻小在旁边被刀架着脖子,呼天抢地,将近哭晕过去。
但无人关心,
没有人会心疼弱者的眼泪,李子昂甚至巴不得她们的哭声更大些,好让某个倒霉蛋脚下的道义谴责之火,烧得愈发旺盛。
平心而论,李子昂并不讨厌赵明,相反他还要感谢这个病秧子,蛊惑着他的好妹妹,坑了一众竞争对手,否则他这个一军统制之位,不会来得如此轻易。
即使他后来知道了,病秧子才是用“二桃杀三士”之计,给他当众难堪的主谋,他也没有多少愤怒。
病秧子太弱了,就像一只虫子,李子昂坚信自己是天选之人,未来必是要成就一番事业的,那么谁还会在意王者之路的滚滚车轮,碾过一只虫子?
但赵明深深得回看了李子昂一眼,那种厌恶与鄙夷,几乎要具象化为一把利刃,将他千刀万剐。
“巧言令色的东西,还敢生气?”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中兀地燃气了一股无名火,暗自发誓,若是病秧子敢抱怨一个字,他就要剁了这条能说会道的舌头。
但赵明没有,虚弱的男人沉默地拉开弓,鹿皮靴踩过染血的积雪,昨日这里还是战场。
箭在弦上,弓未满月,一阵寒风吹过,病秧子蓦地踉跄跌倒,弓、箭掉落在地,咳出一滩黑血。
虚惊一场的三个“活靶子”,一个跌坐在地,一个吓得把碗掉在了地上,最后一个竭力支撑站着的,却是裤管下渗出尿渍,融化了脚边积雪。
“哟,演起来了?可惜幺妹不在台下,没人看你表演。”李子昂肆无忌怛地嘲讽,心知对方不会接茬。
装病躲过挑衅,很符合病秧子素来的柔软身段,这厮果然狡诈。
但病秧子却出人意料的爬了起来,他抖落狐衾,朔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站得挺直如一柄雪松。
这回再没发生什么事端,赵明拉弓,搭弦放箭,三支利刃似是能划破空气般,泛起一串涟漪,风雪好像也在此刻停滞。
无一例外,三支弓箭均精准得射中了陶碗。随着碗底应声碎裂,三名男子跌倒在地,混着冰渣的雪水淋了满脸,却俱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冲过来的妻小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如此精妙的射技,饶是李子昂也不由得大吃一惊,但还没待他回过神来,病秧子弓弦上的第四支箭,慢吞吞对准了他的咽喉。
“喂,你搞什么鬼?要是敢动手,你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李子昂怒喝,却任谁都能听出其外强中干。
原因无他,病秧子眼中燃烧的熊熊怒火,好像真的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反应过来的手下抽刀,逐渐缩小包围圈,赵明却忽然轻笑:
“李将军,杀人者,亦要做好被杀的准备,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到了此时,李子昂才想起,幺妹说过,病秧子在中毒之前,也曾在尸山血海中,靠着真刀真枪,搏得个官位,却又为了个无名女子出头,顶撞上司,褫夺白身,
气氛十分焦灼,眼见着下一刻,又将掀起腥风血雨,远处传来少女脆生生的声音:“李子昂,你干什么呢?”
杨么几个纵身赶到,第一件事便是揪着李子昂的耳朵质问:“叫你不要欺负小明,非要手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反了你了!”
李子昂无语,这么多眼睛看着呢,明明是赵明拿着弓对着他,怎么成他李子昂欺负人了呢?
他这好妹妹眼睛长在哪儿?走路是不是经常撞着?怎么能这么偏心眼?
那病秧子却好生爱演,拿着弓的手无力的垂下,像是耗尽了力气般倒下,匍匐在雪地里咳嗽,剧烈得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小明,你怎么了?我们赶紧进屋暖暖。”杨么心疼得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衾,裹住虚弱的男人往回走,一边还不望回头向李子昂比了个手刀划脖子的姿势,意思是等会儿有你好受的。
李子昂突然明白了,虞滢滢为何要他找机会除掉赵明。
这个男狐狸精,真该死,才几天就把不问情爱的妹妹,迷得神魂颠倒。
可是想到方才骇人的眼神,他又有点怏了,那蕴含着一将功成万骨枯,为达所愿,纵使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也在所不惜的决心。
他真能和这种人抗衡吗?
看到倒在床榻上无法起身的赵明,比杨么更担忧的是黎高岑,眼见着就要老泪纵横,潸然泪下,吟诗一首,又被杨么的疑惑给硬生生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