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么唤作“大总管”的富贵财主,大名贾富贵,在钟执收养的义子女中排行第八,为人精于计算,素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①”之能,钟执也是知人善用,令此人统筹和调配起义军的粮草。
同时,“大圣爷爷”素日安插在各处打探消息的教众,也由其负责接应,因此其人虽不掌兵,却可称得上钟执的左膀右臂,起义军内谁见了不得敬他三分?
除了杨么。
贾富贵赔笑着打哈哈,希望把杨么糊弄过去,这姑奶奶却开始吹胡子瞪眼,威胁道:“不说是吧,不说你就等着排队吧,老十一,把你的针灸给小明都上一遍,咱们今晚慢!慢!磨!”
贾富贵转向桓夜霜,年轻的大夫慢条斯理,一语却切中要害:“八哥但说无妨,义父已许了幺妹参与军政之职,明日也是要上议事厅共商大事。”
杨么得意地叉起了腰,贾富贵肥肉乱颤,最后还是在老艾的呻吟中,边擦汗边讲:“好妹妹,王延州领着十万官兵突然撤出江陵,荆湖北路经略使林鼎命江陵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进出,老艾趁夜逃出来的时候中了流矢……”
赵明瞳孔骤缩,又吐出一滩鲜血,打断了杨么的沉思:“小明,你又怎么了?”
外间战鼓骤响,钟执亲卫来药庐找“大总管”贾富贵,见满屋子都是要寻的人,惊喜道:“天王急召众头领,请诸位随我去议事厅!”目光扫到赵明身上,又补充道:“这位便是新来的赵兄弟吧?天王特地嘱咐我,一定要将你也寻来。”
杨么听得满头雾水,断龙崖一役之前,只要是正面对战,朝廷十万大军无往不利,即使损失五千重骑,也并未伤筋动骨,王延州为何突然撤退?义父又为何急着连夜商讨军情?
赵明小声解释:“将军可曾听过‘翻江龙’周啸川、‘芦中剑’徐雁归和‘赤天圣母’程娘子的名号?”
杨么被一语点醒,这三人皆非无名之辈,乃是钟执之下,洞庭湖地区最出名的三支起义军将领,从者逾万,连同本家一起,四大起义军的兵力都远胜地方团练,这也是荆湖北路经略使林鼎下令关闭江陵城的原因。
权力厌恶真空,真空诞生新的权力。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的对手不再是官兵,而是其他起义军,谁能攻城掠寨更多的地盘,谁就能在洞庭湖称王。
深夜,三十六盏火盆,将议事厅照得亮如白昼,各大小首领或多或少听说了些消息,议论纷纷,神情各异,在摇曳的烛光下,恰似斋堂外殿的怒目金刚。
随着布衣老者的步入,骚动平息了下来,众人屏息聚神,等待着他开口。
“弟兄们且看!”随着钟执的示意,李子昂手持丈八蛇矛挑开《九州舆图》,矛尖自武陵一路划向汴京,“王贼小儿吓得缩了卵子,十万大军退得比丧家犬还快!这泼天富贵送到门前——”
“锵”地一声,李子昂的蛇矛贯入青砖三寸:“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怕死的滚回去打渔种地!要建功立业的,下面的话给我听好了。”
满堂粗喘如牛,却无一人敢发声,钟执的野心昭然若宣,其所图谋的非一县一域,而是整个天下。
这样的野心,怎不令人豪情万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无规矩不方圆,老夫今日立三个规矩:一是先破一城者,无论出身,便可如黄首领般,自领一军称统制;”钟执刻意顿住,将腰间五枚虎符掷在香案上。
除已经给了黄佑的“清净气”,还有“妙风”、“明力”、“妙水”、“妙火”四枚令牌,而最后也是最大一枚的鎏金火焰纹牌,更是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取江陵者,便是五军大都督!”
有黄佑的例子在前,众人对钟执的话深信不疑。阶下顿时炸开锅,更有猴急的抄起宣花斧就要往外冲,被贾富贵肥硕身躯堵住:“莽汉急甚?待大圣爷爷的话说完。”
“第二条则是吾等侍奉摩尼尊者,自当修三印,守十戒,若有违者”钟执将《九州舆图》扔进火盆:“当永生永世受烈焰焚烧之苦。”
三印指口印、手印和心印,十戒则是与三印相对应的戒律,即不拜偶像,不妄语,不贪欲,不杀生,不奸(淫),不偷盗,不欺诈,不行巫术,不二见,不怠惰②。
这可不仅仅是对来世的诅咒,钟执是真的曾把当众诋毁教义的信徒,绑在火堆上烧死了。
当然,为了起义军征战杀敌不叫“杀生”,那叫“遵从摩尼尊者旨意,驱逐黑暗,教化众生,令脱诸苦。”
清瘦的老人扫视议事厅一圈,目光落到了赵明身上,他声若洪钟,在偌大的议事厅内回荡:
“最后一条,攘外必先安内,钟某平生最恨鱼肉百姓的官兵和挑拨离间的叛徒,今日便要以此人的血祭棋,以儆效尤。”
随着钟执的话音落下,杨么惊恐地发现,大哥马元良和三哥巴鸣面无表情地将赵明架到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