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官兵难以搜索干净,听起来的确是避免牺牲的好办法。
杨么坚决反对。须知这荆襄一代的起义,本是受“大圣爷爷”鼓舞,若旗帜倒了,人心难以再聚集,就说此时,已有不少立场不坚定的,偷偷溜走了。但若捱过最困难的时光,兼之冬至已过,立春将至,据天险,候援军,坚壁清野,未尝不可。
杨么屡次请兵,均被钟执无视。今日端茶送水,听闻一屋子七尺男儿,竟无人有血性抵抗,只想着逃跑,恼火到当众开腔。
“幺妹平日娇纵惯了,让各位英雄见笑。”坐在中间的钟执朝着众人拱手,却是连看都没看杨么一眼。
杨么正欲争辩,却被同是来奉茶的五姐拉出屋外。
“别生气啦。”屋外,五姐揪揪杨么气鼓鼓的脸蛋,未等她发作,又坏笑道:“五姐知道你素来是个极有主意的丫头,稍安勿躁,五姐有法子,今夜子时,你来我屋外候着。”
子时,杨么如约而至,五姐披着单薄的外衣出来,交给她一块令牌。
钟执将起义军分为五队,凭令牌调取。五块令牌由五个义子保管,分别刻着清净气、妙风、明力、妙水、妙火,一一对应摩尼教对抗黑暗之王的五明子。
借着灯笼的微光,隐约能看到床上有个隆起的背影,而手中这块“清净气”令牌,本属于李子昂。
五姐用指腹刮了刮杨么冻得通红的鼻子,悄声道:“幺妹,别给五姐丢脸。”
杨么重重颔首。
翌日的黄昏,洞庭湖畔一处三面环山、唤作“断龙崖”的陡峭沟谷,凹槽的积雪中埋伏了百余名义军,尽管裹着厚重的棉衣,江南水乡特有的阴寒,还是丝丝钻进,无孔不入。
“幺妹,官兵真的会来吗?”黄佑满脸狐疑,其人是昨日议事堂中唯一未支持逃跑者,也是杨么相中他的部队当冤大头的原因。
可是好战分子的一腔热血,也会被这寒冬腊月的严酷浇灭!
“一定会来!”杨么眼神坚毅,却难掩内心的彷徨。情报真的准确吗?若官兵真的不来,打着李子昂的旗号“假传圣旨”被发现,黄佑和他的手下不会让她全须全尾走出断龙崖。
好在片刻后,一支穿云箭射入高空后爆裂,众人心知是前线斥候发来的警报,精神为之一振,分散到各自的点位,准备伏击。
远处忽然传来闷雷。杨幺瞳孔骤缩,隆冬时节哪来的雷?一支又一支穿云箭射入空中,不是情报中的一千轻骑…而是五千重甲!
铁蹄声撕开雪幕时,即使是以胆大闻名的黄佑,也两股战战,劝道:“幺妹,计划有变,要不咱们还先撤吧。”
黄佑可以撤退,但是她杨么没有第二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放狼烟,李子昂……不,李将军的援军,即刻就到。”杨么咬着冻僵的嘴唇,口吻笃定。
黄佑不疑有他,亲手点燃了烽薪,浓烟滚滚,很快吸引了官兵的注意力,派出一列重骑探路。
第一轮火箭全射在马上,火箭不足以点燃战马,却能把战马吓得不听号令,前仰后翻,不少骑手坠马被后续行军部队踩踏,肉泥飞溅,在狭窄谷道里冲撞出地狱图景。
“放滚石!”杨么挥动令旗。预先卡在冰缝里的石头、树根、船桅被被砍断缆绳,裹着冻土居高临下碾去,生生在骑兵阵中犁出血路。
“该放烟花令了吧?”黄佑挥去额上的汗水,急迫地问道。
官兵虽说伤亡惨重,毕竟还是有着数量优势,眼见着越来越多重骑向崖山凹槽发起冲锋,防线被冲破是迟早的事,已经有十几名兄弟牺牲了。
“再等等。”杨么眺望重骑队列最末者,那名压阵的黑甲参将,一定就是这支军队的指挥者。她架起臂弩射穿冲到眼前的骑兵,热血喷在杨幺的战靴上,顷刻间结成冰花。
黑甲参将头盔缀着的孔雀翎在风中飘摇,率亲卫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他们彻底中计了!
“放烟花令!”杨么用嘶哑的嗓子吼道,赤红的烟花笼罩了整个断龙崖,遮天蔽日。犹如平地惊雷,一声巨响后,地动山摇,积雪融水混着矿渣喷涌而出,致命的泥石流将五千重甲骑兵瞬间吞没,连杨么都被震得差点跌落悬崖,及时抠着岩缝吊在断崖边,才幸免于难。
断龙崖的东面是废弃的矿区,覆盖大量积雪。天还未亮时,杨么把人从被窝里拎出来,又是用火药融化积雪,又是在矿道布置炸药,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才造就这番冬日罕见的泥石流奇景。
“李将军好计谋啊!”黄佑喃喃着,向杨么递出援手。
杨么面露不悦之色,但回看崖下,有个百夫长在泥石流中挥刀,挣扎着想要逃出,又在顷刻间被吞没。
口中呼出的白气结成冰晶,他们死了,她还活着。
杨么打掉黄佑伸出的援手,翻身鱼跃爬上悬崖。无论如何,这一仗是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