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两位师兄。”
“来,师兄里边请。”
虽是家宴,来客却并不少,旁系各房皆有代表赴席,主座以下,左右分列,座次安排得极为讲究。
应拭雪与江洵望被安置在左侧上宾席,正好与一位身着深蓝锦服的中年男子比邻而坐。
那人面容端正,五官算得上严整,唯独神色阴郁,令整张脸看起来格外难看。
尤其是一双眼睛,望向他们时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像是早就憋着一口气,等待发作的时机。
两人刚刚落座,便听见那边低低传来几声冷嘲热讽。
“啧,如今这世道也是变了,有些人本事不见得有多少,倒是最擅长多管闲事。别人家怎么处置仆人,他也能横插一杠子。”
“就是啊,为了几个下人,竟当众指责主子,颐指气使得跟谁欠他似的,摆的那副脸,真是威风得紧。”
锦衣男子拿着酒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目光从杯沿移向应是雪:
“也就是我们应家宅心仁厚,不与些个黄口小儿见识,不然啊——”
至此,应拭雪也算听明白了。
这些人多半是被打了板子的少爷的父辈,今日表面是来赴宴贺喜,实际上是想借机给他和江洵望下马威。
他没打算搭理这些人,但今日有要事在身,讨厌蚊子在旁边乱叫。
于是他干脆抬起眼,看向为首的那位锦衣男子:
“怎么称呼?”
那几人一顿,明显没料到他会突然出声,面上一时露出些许尴尬。
片刻后,那男子清了清嗓子,傲慢道:
“应家议事内堂执事、三堂副总管,应嶙。”
“噢,应总管。”应拭雪点了点头。
“为仆人出头叫多管闲事,那为废物儿子出头算什么?叫父慈子孝,还是……”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姑息养奸?”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江洵望直接笑出声来。
应嶙脸色陡变,没想到他敢当众撕破脸皮,气得猛地一拍桌案,酒盏震颤,茶水四溅。
“你!”
应拭雪却毫无波澜,反倒语气更温和了几分,好心提醒道:
“应总管别动气,依照应家家规第六十七条,席间无故动怒、意图对上宾动手,是要受家主罚责的。”
应嶙一噎,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了两跳。
他早就听应梁说过,这小杂种拿家规压人,如今总算见识了。
正当他打算按下这口气,准备过后再教训他时。
应拭雪忽然又补了一句:“啊,我记错了,家规里好像没有这一条。”
他语气诚恳,面不改色:“不过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您说是不是?”
江洵望配合得天衣无缝,笑得愈发张扬:“合理,非常合理。”
他慢悠悠举起酒盏,附议道:“不如回头专门印出来,给应总管和他那位儿子各送一份。早晨背一遍,午饭前背一遍,晚上睡觉前再背一遍。
“熟读家规,兴家旺族嘛。”
应嶙被气得脸都紫了,胡子颤了三颤,眼看就要破口大骂:
“你们给我——”
“家主、夫人到!”
一道高声通传打断了他咆哮的前奏,原本还躁动的空气顷刻间安静下来。
应嶙没说出口的话憋在嘴里,他咬咬牙、恶毒地瞪了一下应拭雪两人,随着其他人起身行礼。
只见应钧礼一袭墨色长袍缓步而入,神情威严,身姿笔挺。
屈溪岚静静随在旁侧,身着素白曳地云裳,面容沉静,气质端庄华贵。
应拭雪与江洵望恰好站得较前,抬眸就能将两人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屈溪岚本是垂眸而行,直到步入殿中片刻,她才察觉到某道注视的目光。
她抬眼,看到了应拭雪。
四目相接。
一秒、两秒。
她没有开口,没有表情变化,如同只是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宾客,随后便移开视线,转而朝应是雪招了招手。
应是雪立刻走向前去,高兴道:
“父亲母亲!”
屈溪岚侧身与他说了几句,声音轻不可闻,神情温柔得仿佛春水初融。
应钧礼也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嘴角浮起一抹不多见的笑意,目光里尽是赞许与满意。
而应拭雪站在原地,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唇线紧绷,喉头轻轻一动,像是有什么被哽在喉口,却又被他咽了下去。
咽进十六年无声的深夜和漫长的空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