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已西去,而崔氏什么也不知道。
崔氏笑得毫无心机:“如玉,这日子是好起来了。渊儿醒了,你也将认祖归宗,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怀晴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孩子,不哭。你没能活着见你爹娘……说句僭越的话,这些日子我也知晓你的本心,就将我当成亲娘吧……”
怀晴的啜泣逐渐变成嚎啕大哭,像是春天止不住不断融化的雪。倒吓了崔氏一跳。
崔氏好一番安慰,倒是使怀晴哭得更厉害了。夜越来越深,崔氏叹了口气,领着慧宝回佛堂。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灌入屋内。丫鬟们都退下了,灯影憧憧,红灯问:“发生什么事了?”
“裴渊死了,柳如玉也死了……”
容悦不明所以,红灯三言两语说清来龙去脉。
容悦脸色骤然发白。
万籁俱寂。
身后响起悠长的叹息声,陆九龄睁开眼睫,方才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问:“知道假死药么?”
陆九龄起身,定定地看着几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们若还好好地活着,为了寻宁宁,我这般鸠占鹊巢也认了。如今他们已离世,若不能归正首丘,我心难安。”
“我有一假死药药方,只需寻些药材便可。”陆九龄接着道。
怀晴定了定神。陆九龄倒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不用,我有现成的。”红灯从随身的药箱里,掏出一枚褐色的药丸。
几人黑着脸,商量其余细节。夜风过处,竹里馆高悬的风铃清脆作响。
怀晴眺望了一眼隔壁的煌煌灯火,“我先去看看。”
……
竹里馆夜里无人。江流如同无声的夜宵站在飞檐边,见怀晴来了便飞身离去。
檐下灯火连成一片,怀晴从未见过这般明亮的竹里馆。
仿佛,裴绰把所有该点的不该点的烛火都点亮了。
东侧厢房内,他整个人蜷缩在竹榻内,双手抱膝,头埋进两臂之间。见怀晴来了,才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可怜?
为何会觉得裴绰可怜?
也许因他瞳仁里是流浪野狗的眼神,讨好而野性难驯。他方才哭过,泪痕半干,摇摇晃晃地走到怀晴面前。
酒气刺鼻。
怀晴屏息,好生好气问道:“易之,有何事?”
他好像听不懂人话。定在原地。
“易之?”
还未等来对面的回应,她便被一个蛮横的力道拉入怀中。
“妍妍……”裴绰哽咽道:“让我抱一会儿……”
怀晴思索了半刻,没有挣脱,就那么安静地任凭裴绰揽着她的脖颈。他的一呼一吸,拂过她的发间。
“妍妍,你不要……恨我……”裴绰喃喃道:“你杀了我吧,我死在你手里,也是死得其所……只求妍妍你,你不要像我娘亲一样,恨我……”
他喝醉了。
怀晴没有说话。
“我娘她恨我们所有姓魏的……”裴绰喝得醉极了,竟开口挑明了自己的身份。
夜风一吹,裴绰醒了醒神,眸子清明许多:“也许你知晓,也许你还没完全想起来,我是魏律,那个废物昭明太子。”
怀晴一动不动。见她没跑开,裴绰声音颤抖起来:“妍妍,你……你……”
“不要恨我”这四个字倒再也说不出口了。
是啊,容魏之间爱恨纠葛,怎么理得清?
裴绰松开她的肩膀,视线落在她云鬓里的镀银步摇上,竟笑了:“我娘从前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步摇,如珍如宝,说以后我或者阿弟娶妻,便传给她。”
“我再也看不见这步摇了……做工这么粗糙,早就熔化在那片火里了吧……”裴绰的话在今夜尤其多。
怀晴抚着斑驳得脱色的步摇,灵光一现,低声问:“孝懿皇后……闺名叫什么啊?”
裴绰眼眸通红,娓娓谈起其他事:“当年母后寻了个由头,让我和阿弟出宫……我不放心,折返时看见她亲手倒桐油、放火……我求她,不要点燃……她说她恨我,恨我身上流着魏氏的血……”
“她死后的最后一幕,说她恨透了我们……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要放火?”
“直至今日,我方知晓,她是为了你娘亲。”
裴绰无奈地长叹道:“我娘亲单名一个箐字,小名唤作阿悦……”
怀晴一怔。
梁妍,魏妍。
郑箐,容箐。
她们并非世人眼里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
她们给自己的女儿,取了对方的名字。
她们是一世的好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