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盐当然不会给闻迦汀发定位,更不会让他来接。
她说明是应新沂妈妈邀请到新沂家吃饺子和元宵,然后便开了车载音响,以极轻松愉悦的心情乘着夜色回到澜山公寓。
她去五楼取闻迦汀差人送来的东西,以为也是和元宵节应景的汤圆礼盒,没想到是澳门手信。
鸡蛋卷、凤凰卷、杏仁饼、海盐酥条……琳琅满目,装在一个花纹繁复的大号礼品盒里,看着很是精致重工。
苏盐拎着礼盒上楼,将东西摆在客厅矮几上,拍照,发给闻迦汀。
那头没有立即回复,她也没盯着手机等。
拿了家居服去浴室冲澡,出来后坐在客厅地毯上支开笔电,听着随即播放的轻音乐,一边处理工作。
饭团就挨卧在她的腿边,半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尾巴。
临近十一点,苏盐打算睡了,才收到闻迦汀的回复。
-嗯
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一个字,甚至连标点符号都省了。
苏盐:还在医院?
闻迦汀:在会所。
苏盐半信半疑:什么时候回南山?
闻迦汀:快了。
苏盐就没再继续问了。
她打字道:刚尝了一块杏仁饼,很好吃。
闻迦汀:比新沂妈妈做的饺子和元宵还好吃?
苏盐一愣,抿唇笑着快速打字:不一样,都好吃。
闻迦汀:嗯
又是相同的一个“嗯”字,里内表达的情绪却完全不一样。
苏盐靠在床头等了一会儿,主动提起另一个话题:明天休假吗?
不等他回复,又追过去一条:我的意思是我明天休息,可以去云栖帮你照看一下盆栽。
上周去闻迦汀位于CBD那处叫云栖的公寓,看见阳台上全是仿真植物,这周二再去时苏盐带去了一盆长寿花。
选长寿花其实是因为花店老板说它好养活,闻迦汀见到她捧着一盆叶绿花红的植物,却笑说:“下次再送个万寿菊来,刚好凑一对。”
他话是这么说,还是在阳台上腾出了一个位置,专门放那盆“丑萌丑萌”的长寿花。
苏盐说的是去照看盆栽,但其实有些事情不言而喻。
闻迦汀这回发来一个语音条,苏盐将手机送到耳边,立即听到一道极轻的笑声,他说:“一早来接你。”
苏盐耳朵尖一热,回道:我自己开车过去。
闻迦汀便依她所言换了一个说辞:明天一早来蹭你车。
苏盐无声笑了,她回了个OK的手势。
闻迦汀说一早来蹭车,苏盐只当他开玩笑。
因此,她按照往日的生物钟起床洗漱,收拾好之后下楼,先去公寓对面的早餐店买了些早点,拎着慢悠悠地从旁边人行道绕到后面的停车场。
年后的天气有升温的迹象,风扑在脸上也不似年前那般刺骨,温凉温凉的,吸进一口仔细品味,能从中找到早春的踪迹。
但身上的羽绒服还是脱不下来,苏盐听同事说过,海城的春天很短暂,四五月份,樱桃出来的季节,一晃就过。
苏盐拎着早点,像拎着便当出来春游,左看看右看看,步子迈得闲散。
斜前方突然响起一道短促的车鸣声,起初她没在意,只专心致志地往前走。车鸣声便也继续“嘀嘀”地响,不急不缓的样子。
苏盐都要走过了,车鸣声的方向已经从斜前方变成了斜后方,手机也响了起来。
她看一眼屏幕,立即接通。
“喂?闻医生,你在哪儿?”
那头传来男人无奈的轻笑,“苏总,你要不要转头看看身后。”
苏盐微怔。
身后的车鸣声再次响起,她下意识转头。
薄薄晨光中,穿白衬衫黑西裤搭深咖色羊绒大衣的男人站在银色奔驰车门边,一手夹着烟,另一手从洞开的车窗伸进去,修长手掌搭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响喇叭。
“你怎么在这儿?……等很久了吗?”
苏盐匆匆跑过来,装早点的透明塑料袋在指尖晃来晃去,像在荡秋千。
闻迦汀因她脸上出现的惊喜表情,很受用的样子。他笑说:“刚到。”
苏盐看见旁边银色奔驰前面挡风玻璃上起了一层很薄很薄的雾气,于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闻迦汀夹烟那只手的衣袖,凉的。
她仰头看他,“真的刚到?”
闻迦汀有恃无恐,瞎话被当面戳穿了,脸上的笑意却愈深。
“嗯。”
五点还是四点半来的?
闻迦汀忘了。
昨天是元宵节,还是舒阿姨提醒他才记起。他不爱过节,越是代表阖家团圆的节日越是无感。
但是舒阿姨昨天一大早就开始忙活,她特意做了好几种馅料的苏氏汤团,嘱咐他晚上下班后早点回去。
闻迦汀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好,突然想到苏盐,鉴于这姑娘独自过年时的凄惶场景,也不知道好好的元宵节又要怎么胡乱糊弄过去。
于是在去医院的途中,他把车停在早八高峰期的路边,专门给顾琳打了通电话。
顾琳是夜间生物,一般这个点才刚睡熟,被手机铃声从梦中挖起来,以为闻迦汀有什么天大的事,结果他只是问她前天从澳门带回来的手信还有没有。
顾琳生无可恋,“闻迦汀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她将手机丢给从浴室出来的霍东衍,用被子蒙住头。
知道苏盐周六下班晚,特意让送去的人也卡着点。
但没想到苏盐去了新沂家。
昨晚上和苏盐发微信时,闻迦汀还在医院。
有个刚收进来的病人情况不稳定,经过评估后需要立即进行手术。那时手术刚做完,他扯了口罩、换下染血的手术服,拿了手机和烟盒去楼道。
病人家属从后面追上来,问他这病治愈的概率有多大。
“目前手术很成功,病人直肠上的病灶已经被取出,主要看后期保养,如果没有癌细胞转移的话,病人后期很大程度上能恢复正常生活。”闻迦汀说。
病人家属因为昼夜看护而严重失眠,两只眼睛乌青无神,他听见闻迦汀的话,忽然从眼底迸发出一抹精光,“那那您的意思是说我妈妈只要好好保养,很快就能和以前一样是不是?”
“谁也不敢打包票,但保持信心是好的。”闻迦汀用词严谨,并不给病人和家属无谓的期望,和不必要的恐慌。
病人家属走后,他没去楼道,转而乘电梯去了楼上天台。
夜风凛冽,医院里灯火明亮,忽略那道围墙,每个病房窗户后的面孔似乎和外面的居民楼一样,合该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举杯欢庆。遗憾的是,那道铁艺围墙是一条残忍的分界线,墙内墙外注定上演截然相反的人间悲喜剧。
风卷走灰白色的烟灰,薄如蝉翼的烟云还未聚成气候就被打散,闻迦汀站在锈迹斑驳的栏杆边缓慢吞吐。
一支烟快燃到尽头的时候,因为适才那台手术淤积在心里的东西也悄无声息地被吐纳消解。
随之而来的是,空洞和麻木的感觉更强烈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解锁手机,给苏盐发去了微信消息。
无所谓聊什么,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鲜活存在于他的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
苏盐临睡前说明天可以去云栖帮他照看花。他脑子里一瞬闪现那个被仿真花草占据的葳蕤阳台,各种看似瑰丽的假花假草之间穿插着一盆喧宾夺主的红绿长寿花。
那画面并不和谐,甚至又土又怪异,但不知怎么,他眼尾上扬,眼底的冷雾被驱散,墙外的万家灯火得以映照其中。
长风游弋的少年心性他早该丢弃了,或者说从来没有过,但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却已经把车开到了澜山公寓楼下,在星野尤眠的凌晨四点半。
闻迦汀原是耐性不多的人,但在车里度过的这三个多小时却并不难捱。
特别在看见那人拎着早点自晨光中走来的清丽身影,被隔绝的人间烟火气忽地一下打破结界,向他涌来。
闻迦汀含着烟在心里轻啧一声,这不是个好现象。
但,似乎也不赖。
“早餐?”
苏盐明知他又在诓自己,也不抓着这个小把柄寻根究底。
闻迦汀将她拎着早点的手一捉,抬起来,视线透过透明塑料袋端详里面的东西,他笑说:“苏总分我一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