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盐背着包乘电梯下楼,路上没遇到相熟的人,也可能是她戴着鸭舌帽刻意低着头的缘故。
快七点,夜色已经完全降临。
银色奔驰停在路灯昏黄的露天停车场里,驾驶座车窗开着,苏盐远远看见男人夹着烟小臂支出窗框的清寂侧影。
闻迦汀像是从医院直接过来的,因为他身上穿着正式的白衬衫,领口扣子系到顶,不笑的时候周身透着一股禁欲而冷冽的精英风。
“等很久了吗?”
苏盐拉开副驾车门,弯腰钻进去。
闻迦汀指尖弹了弹烟灰,偏头看她,“刚到。”
苏盐点头,侧身把包包和外套都放到后座上去。
然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说:“是直接过去,还是吃了晚饭之后再去?”
“你说呢?”闻迦汀咬着烟,嗓音听着有些沉闷。
苏盐就说:“吃了之后再去吧。”
澜山公寓离“意·味”不算近,专门过去一趟太麻烦,她想了想,提议道:“附近有一家港城小吃,做粤菜还不错,要去尝尝吗?”
紧接着又想到自己算不上真正的饕客,吃过的尝过的都太少,她觉得好的未必就真的正宗。于是又加上一句,“只是我觉得挺好吃的,不代表大众意见。”
听她说这句,闻迦汀笑了一下,“倒挺会给自己贴金,你想代表大众,经过大众同意了吗?”
“那……”
“就去你说的这家。”
他将烟蒂摁熄在烟灰缸里,合上车窗,调头把车开出停车场。
苏盐当即打开手机导航,刻意将提示女音的音量调到闻迦汀能听清的程度,但他偏偏每次都要问一下苏盐。
“左转?”
“确定直行?”
“第几个路口拐进去?”
……
苏盐拿余光扫他,感觉他就是故意的。
缤纷街灯游鱼般掠进来,照见他唇边一点清薄笑意,苏盐当即就妥协了。她开了静音,看着手机上的地图心甘情愿地给闻迦汀当人体导航仪。
这家港城小吃是一家老店,铺面拥挤,招牌挺老,也没有专门的停车位。
银色奔驰绕着一整条街转了一圈,才在背身的散盘小区里找到一处犄角旮旯勉强停进去。
两人取了外套下车,步行了五六分钟才掀帘走进小吃店里。
里面食客很多,食物的香气盘旋在半空中,锅灶声、人声、盘碟相碰声……各种声音交织成白噪音,热烈而嘈杂。
但苏盐有些后悔了,她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男人,他周身的气场明显和这里格格不入。
“要吃吗?”她问。
闻迦汀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那边有空位。
两人隔着一张窄方桌坐下,老板很快拿来一张塑封菜单,菜单四个角被长年累月的油渍浸染自然卷起,摸上去的触感也有些黏糊。
苏盐将菜单调了个头,自己两手拿着,让对座的闻迦汀过目。
闻迦汀看懂她的动作和心思,不免觉得好笑,“我哪里就这么矫情了。”
“嗯?”
闻迦汀抬手就从苏盐手中抽走菜单,一边瞧着上面的菜名,一边煞有介事地问她:“苏总吃过哪道菜觉得好,也给我推荐一下。”
虽然听出闻迦汀语气里那一星半点的调侃意味,但苏盐还是就半站起身来,一手撑在桌沿上,一手伸出一根细白的食指认认真真地指引菜单上的菜名。
点完菜,苏盐去自助小料台提了壶开水过来,将两人面前的餐具都冲洗了一遍。
她忽然有些好奇,问说:“这是不是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用餐?”
“哪种地方?”闻迦汀明知故问,笑看着苏盐。
苏盐不好形容,她目光慢慢朝周围扫一圈。
“我也不是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养尊处优,有些苦也是吃过的。”闻迦汀却说。
苏盐太不信,“比如?”
闻迦汀两指捏着盛着热水的玻璃杯,轻晃两圈,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场景是十岁那年的冬天,雪很大,院子里的积雪没人打扫快要过他的腰,“吱吖”一声,铁艺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沉重的呻|吟。
“你怎么在这儿?!哎脸怎么这么烫?……!”
舒阿姨将衣着单薄的小男孩从门廊地板上拉起来,急急忙忙抱着他往屋里去。
“他怎么了?”
穿白色蕾丝睡袍的女人款款从旋转楼梯走下来,栗色卷发沐浴在晨光中发尾随她的步伐轻盈摆动,她的声音那么温柔,面容那么美好娴静,看向小男孩的眼神却比室外的气温还要冰冷。
舒阿姨说:“迦汀发烧了,身体烫得不像话。”
女人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红朗姆。
“闻太太……”舒阿姨六神无主,喊了她一声。
贺有蓁像是被触到了雷区,手中的杯子往酒柜上一顿,酒液溅飞,她静好的面容一下变得扭曲。
“喊我干什么?我是他妈没错,但我不是医生!我是他妈妈就必须二十四小时为他待命吗?谁规定的?!你为什么不去找闻秉烨——哦,你找不到还是他故意不让大家找到?也是,现在才几点,他怎么舍得滚下那个女人的床!”
……
十岁的闻迦汀上半身被舒阿姨抱在怀里,下半身瘫软在木地板上。
他闭着眼睛看不见贺有蓁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想,妈妈连发脾气声音都这么好听,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