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提灯走近。
“什么人。”他问。
他眯住眼睛,尽力分辨着来者被月色与灯影共同勾勒出的清隽轮廓。不是太监,亦不是公主乳娘或宫婢。
是位轻袍缓带的青年。
来者只一席粹净的织锦白玉襕袍,通身无饰,洁净的像一沃新雪。
柳荫分拂,斯人手持一盏金柄八角薄纱宫灯,仿佛踏月而来。
花阴下月影昏暗,四目炯炯相对。两人彼此打量也都看不太清楚,便微微沉默了须臾。
是对方先开口:
“劳驾……能不能帮我把六殿的纸鸢摘下来。”
……什么?
刘璟疑惑,一时没有应声。
缓缓地,他想起来自己脱了外袍,金带全都裹在衣裳里,加之方才与大哥斗剑比弓,腰侧还佩着一柄剑没有摘下。
对方一定是将他认成了禁中的侍卫。
刘璟:“……”
他懒于解释,亦有隐约的不愉快。
并非源自对方没向他行礼,而是对方对他的态度分外淡漠又寻常,只心心念念那只风筝,压根儿没把他放在心上。
刘璟语气里透出不耐烦,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刻道破自己的身份,只冷漠道:
“在哪里。”
青年:“……在柳树上。”
刘璟回头看了看,高处枝丫里果真夹着一抹紫色,便二话不说,提着内劲三步跃上去,迅疾如鹰,一把利落摘下风筝,又回身稳落在地。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他唇际暗暗逸出一丝微笑,大有炫耀自己身手矫健的意思。
但对方态度依旧平平,并没有出言夸赞他,只是淡淡道:
“多谢你。”
刘璟胸中的滞闷一下子放大了。
他忍不住,质问:
“公子尊讳?”
大略是他语气中已显露不快,对方又明白即便是禁中侍卫,也多是世家子弟,便略略朝他一颔首,算作赔罪:
“不敢当。贱字承雅。”
但对方的让步也不过如此。
只留下了这个表字,对方便不再与他说话,携风筝离去,衣袍在浓深的夜色里如风飞雪,转眼便无处可寻。
刘璟再抬起头,眼前惟有晃动的柳枝,以及鼻端一缕栀子花的清芳,幽幽婉婉……那构成了他对他最初的记忆。
刘璟甚至不确定方才的一切是不是酩酊中的幻觉——直到他听到不远处自己的六妹妹银铃清音般的笑声,才恍然确定——方才的奇遇真实存在。
……
翌日他向二哥打听,昨夜是有哪家的儿郎入宫赴宴,字“承雅”的吗。
二哥听了,当即色变:
……你打听他干什么?
刘璟不理解二哥为何这样避讳。
二哥神神秘秘地,放低了声音:
“那是大哥的人。他昨晚来时拿的是东宫名帖。你知道就行了,别到处说。”
刘璟漫不经心哦了一声。
是吗。
他是什么人?
他跟在二哥后面,还是忍不住,追问。
他呀……
二哥很暧昧地一笑,却不再说下去了。
是白鹤。是美人。
二哥糊弄他,戏谑地说道。
回去后的两天里,刘璟总睡不着,翻来覆去,倚窗对月,闲坐独酌。
忽然想起从母妃得了两枚薛涛花笺。
顺手摸出香笺子,提毫滚墨,犹豫了片刻,才题下两行规规矩矩的字: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
他写得很慢,一笔一画,极尽工整之能。可又觉得不是很妥当——书到用时方恨少,对方明明是男子,比作仙娥,很不妥。可他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句来形容那个人了。
他烧了这枚笺子,又摸出一张新的,最终,最终,他只写下笔意风流的三个字:
「醉花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