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极为厌恶。
或许是感念裴申的救命之恩,或许是裴申总对他灌输“天下很大”的观念,他耳濡目染之间,竟不自觉地将那些人心险恶都记在了心上。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对“京城”来的辛墨,有了道不明的敌意。
眼下突发的变故,更印证了裴晟的感觉——
辛墨一来,连好好的大浮山庙会,都不太平了。
「京城,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裴晟心里暗想。
等他总算顺利地将裴申安全带出了嘈杂的人群,便不由分说地将自己墨色的外衣,披到了父亲身上。
春雨虽祥,却不妨碍它冻人得很。
他们所到之处,离庙会来客集中停驻马车的地方不远,裴晟当即决定,先把父亲送上马车。
先不论刺客的事,至少马车里不会淋雨。
可裴申却执意让他先去找到荣枝她们,见不到学生们平安,他作为老师,便一刻也无法心安。
裴晟拗不过他,只好将双手用力按在父亲肩头,又用眉眼和口唇,反复又仔细地表达了“务必待在此处等我回来”的意思,一直等到裴申郑重点头称“好”,才肯缓缓放开双手,准备返回人潮,去找荣枝她们。
他虽然不能讲话,但父子二人两年来的朝夕相处,几乎已经达成了眉目传意的默契。
哪怕不对裴申打手语,大部分时候,裴申也能准确理解儿子的意思。
——其实,裴晟惯用的手语,也是纯靠他自己摸索的。
他毕竟不是生来的哑者,耳力也毫无问题,从小早就习惯了用嘴巴说话,骤然因病失声,他也曾十分焦急和恐惧。
可那段最难熬的日子里,有裴申不断鼓舞他,不断重复那句,“别怕,即便不能言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还有荣枝、荣婶,她们也从未放弃过劝慰他,安抚他的心情。
就那样日复一日,随着身子痊愈,裴晟也渐渐适应了不能开口说话的自己。
不仅如此,他还自己掌握了,用简单的手势和动作,去和周围的人“交流”。
起先,大家也会不明所以,但经过不断用写字的方式修正,很快,裴晟和草庐众人,便不再有沟通的障碍了。
尤其,是和他相处最多的裴申。
如果说,曾经的阿占,拥有的,只是不懂他也不想被他懂的祖母。
那么,在他成为“裴晟”之后,他终于拥有了,可以理解他也想要理解他的,父亲。
自然,他也拼了命地想要去理解这位父亲。
雨,还在绵绵不绝地下着。
裴晟穿着中衣,淋着森冷的雨,走几步便回头去看一眼裴申,生怕自己离开的途中,父亲再遭遇什么险境。
而裴申的脸色始终坚定。
他虽然担心裴晟的身子,却也担心那几个学生。
二虎还算罢了,毕竟有些功夫底子,可小春、荣枝,都是小小的姑娘家,裴申实在无法放任她们挤在人潮里不见踪影。
尤其是小枝……
那孩子的腿还……
哪怕眼下,儿子的康健和学生们的安全恐怕难以两全,他却还是狠下心,一定要裴晟去找人。
——裴申知道,“阿占”那孩子虽苦,可“裴晟”的未来,也同样风雨飘摇。
他给他改了名,也想,改变他的命。
可要逆天改命,又谈何容易?
裴申目光晦暗,心中暗暗叹道:晟儿,你的命,终究是你自己的。如今风雨催人,将来造化弄人,你总归……还要自己面对的。
他一个老头子,难道还能护他一辈子不成?
他裴三还能做的,唯有相信。
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相信,裴晟会“活出自己的日子”。
相信,那所谓“不吉利”的阴霾,终将在儿子的头顶散去。
裴晟好不容易再次挤回了人群之中,正愁着,除了拨开人群拼命去看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迅速找到那几个伙伴。
毕竟,他连高声呼喊、引起他们的注意后彼此相认,都做不到。
裴申让他来找人,可真算得上……找“对”了人。
此事虽难,裴晟却毫不气馁,他锐利的眼神一个一个扫过路遇的人,决意不会错过熟悉的面容和身影。
可因着“有刺客”的变故,人群,实在太混乱了。
比先前只是拥着挤着想看“神女娘娘”的情形,要更复杂得多。
毕竟,无论比起怎样的“神力”,躲避近在眼前的危险而去“求生”,才是人之本性。
裴晟无法开口,不能呼喊。
只靠着一双眼睛,要在夜色和人潮中找到荣枝她们,仿若大海捞针。
于是,用目光卖力寻了一阵子之后,裴晟心里有了新的打算。
这样下去实在太慢了,还未必有效。
他必须要找一个,能发出响声的法子。
越响越好。
只要能将人群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荣枝她们看见了,必会主动靠近他。
裴晟想到这里,便一反先前在人群中费力挤进挤出的行色,转而走向了先前来客络绎不绝的街摊。
暴雨突降,又有刺客的威胁,大多的摊贩们早就弃摊而逃。
唯有几个在摊顶搭了雨布的,还在原地张望,进退两难。
裴晟便一个一个看过去。
其实,在如此熙攘的庙会街上,也并非所有人都没有避雨的手段。
一些大户人家的来客,带了家中的仆从和不少日用物件随行。眼下,仆从们自然也就早已将随身背着的伞撑了起来,给自家的主子们遮雨。
与裴晟擦肩而过的人群里,自然也有打着伞的。
只是那宽大的伞檐,于人潮中非但成不了己方的庇护,反而成了彼此间摩、蹭的来源。
因着打伞而刮碰到行人,继而引发埋怨或争吵,乃至推搡冲突的人,也不在少数。
裴晟一路走得十分小心艰难,只是山路遭了暴雨,又被那么多人来回踩踏,早已变得泥泞不堪,几乎每个人的裙摆、裤腿上,都被溅上了泥水,避无可避。
他很快便察觉到,他的裤腿和鞋袜,完全湿透了。
光是湿泞难熬倒也罢了。
但那沾满了泥污的水,一旦沾上了贴身的衣物,那黏腻湿冷的感受,便如同布料赖在了腿脚上,无论如何尽量不去在意,都频频传来挡不住的——沉重,和心烦。
裴晟深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因此,即便走得眉头都皱紧了,尽管脸上早就糊满了雨水,他还是一刻也不曾想过停歇或放弃,只想着,尽快找到一个卖木哨或笛子的街摊。
哪怕是先前的舞龙舞狮队遗落的锣鼓也行。
借助吹气就能发出巨响的器件发声,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也最方便的办法。
可就在裴晟好不容易,找到不远处,有一个卖竹笛的摊位之时——
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骤然朝他的后背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