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第一次引谢时泽与钟昭见面时就说过,他这个儿子性子不好相与,跟亲兄弟都没什么话说,遑论满脑子锯木头的钟兰。
更何况两家地位相差如此悬殊,他妹妹哪里有脑袋跟谢时泽兄妹相称,钟昭立刻按下姚冉的手:“娘,您还是先进屋吧,这孩子我由来安置。”
姚冉闻言一愣,看谢时泽好像确实微微蹙着眉,没有凑上来的意思,便也收回了自己的手。谁知就在钟昭和苏家兄弟悄悄松一口气的时候,里面忽然传来了钟兰一句宛如五雷轰顶的问话:“大表哥,你跟姑姑要搬出去?”
“我们已经在你家住很久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一回事,而且我也快……”眼看钟兰要哭,秦谅赶紧道,“找好的房子离这里很近,我会经常回来看阿兰的!”
他这一句解释说得情真意切,就差没竖起三根手指发誓,结果钟兰就像失了魂一样任由秦谅捏住自己的肩膀,兀自道:“搬出去,你跟哥哥就不能用一张桌子了,我还得再打一张……”
“什么桌子?读书写字的?”此时钟昭已经带着谢时泽走进里间,谢时泽听了半天,纳闷道,“她这么小,能拿得起锤子?”
“你也太小看她了。”姚冉走过去把扁着嘴的钟兰领过来,带着一丝身为人母对女儿的骄傲,“从去年年末开始,阿兰就已经能挥得动大人用的锤子和刀,再过两年怕是连砍柴都不需要他哥上山了。”
钟昭原本站在谢时泽前面一点的位置,用半个肩膀将他挡在身后,隔绝掉很多人好奇望过来的目光,但他很清晰地感觉到,自从姚冉说完这番话之后,谢时泽就开始在他背后蠢蠢欲动。
“……你想干什么?”感受到衣角被拽了拽,钟昭转过头问。然后就见谢时泽示意了一下钟兰的方向道:“我要学打桌子。”
“就你这身板还想打桌子?”钟昭还没开口,钟兰就先一步转过头,抱臂上下打量了一番谢时泽,那审视的视线看得钟昭额角狂跳,低声提醒:“礼貌些。”
钟兰本来一脸嫌弃,听此一言才把即将说出口的话憋回去,顿了顿道:“好吧,你现在只能做个小零件,我教你。”
谢时泽可能是在端王府拘束久了,听罢当真跟着她去了后院,钟兰专门给自己辟出来的做木工的地方,走时连头都没回一下。
而苏流右空顶了个父亲名头,却不是人家亲爹,根本不敢阻拦,只能小跑着跟过去,以防出现什么会伤到谢时泽的意外,嘴里喊:“儿子,等等我!”
钟兰不知道谢时泽的身份,言语行为上很难没有冲撞,钟昭也不太放心,抬步就想同去盯着,苏流左却冲他摇摇头:“公子留步,今日是你高中状元的日子,我们过来不是给你添堵的,放心,有我和流右在就行了。”
留下这番话,苏流左直接就转身追了上去,同时还朝他这边挥手,没给钟昭一点推拒的机会。
因为他跟自己弟弟往钟家跑得太频繁,很多时候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姚冉习惯了小哥俩把这里当第二个家,丝毫没感到什么异常,还颇觉有趣地笑了笑。
她看向钟昭感叹道:“苏家老二真宝贝他儿子,阿兰一个小姑娘,还能把他怎么样不成?”
“……”这件事情实在奇异,钟昭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沉默着抱着怀里的锦盒往卧房走。
姚冉这时候才注意到儿子手里的东西:“这是他们备的礼物?看盒子就不像凡物,怕不是替他们主子送过来的,你想好了再收。”
托端王动不动往他们家送东西的福,他娘现在也识得了一些富贵之物,凭眼力估价的能力直线上升,钟昭点点头:“我知道了。”
——
待到这场筵席结束,将各个喝得东倒西歪的邻居师长、以及听钟兰念叨了一晚上下刀技巧的谢时泽送走,把众人制造出的狼藉打扫完毕后,已经到了深夜。
钟昭喝的酒不少,却依然不见半点醉意,系着围裙将最后一只碗洗干净,转过头就发现钟北涯正倚在门口盯着自己看。
他擦掉手上的水:“爹,这么晚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钟北涯话虽如此说,却示意他跟自己去院子里。
钟昭不知道他要接下来会讲什么,但还是跟人来到外面的石桌前坐下来,随后点着一根蜡烛,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过去。
钟北涯的表情似有些纠结,但最后还是拍拍儿子的肩膀,微笑着问道:“刚刚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你一直往外瞄,是有什么想等的人没等到吗?”
“怎么会。”钟昭的眼神晃了一下,他其实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是否多次投向外面,是否在盼着一个他以为会来,但最后没来的人,缄默半晌后道,“我从西北回来不久,所有认识的人您都知道,哪还有什么没到的。”
钟北涯轻轻摇头:“真的吗?小昭,你是我儿子,有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你跟江大人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认识没满一年的。”
他自然还记得上次跟钟昭提起这个话题,被对方用几近强硬的态度顶回来时的难堪,但是钟北涯停顿了一会儿还是道:“即使你可能会生气,我还是想说,知错能改就是好样的,江大人没有你形容的那么十恶不赦,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愿意跟我说说吗?”
“爹,上次是我冲动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旧事重提,钟昭想到江望渡那条被活生生打断的腿,想到他下马祝自己从此事事顺心,在想到他们接的两个吻,就很难再摆出一张冷冰冰的脸来。可要他跟江望渡和解,他又觉得做不到。
钟昭抿着唇跟钟北涯对视良久,也在认真考虑要不要以噩梦的形式将前世发生的一切讲出来,问问父亲是什么看法。
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说来话长,等我想好了,一定会告诉您的。”
“好,那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就随时来找我。”钟北涯颔首,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但小昭,人这一生太短了,我跟你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几岁成了亲,总觉得有很漫长的时间能去相守,可是你看——”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不再年轻的脸,笑着道:“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过了半数岁月还多,不知道哪天就入土了,也不知道是她先走,还是我先走。”
“您和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钟昭听得心酸,将父亲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低声说道,“你们还没看到我实现抱负,咱们家还没住上大房子,阿兰还没有嫁人,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我知道。”钟北涯见他蹙眉,连声安慰几句,随后才缓慢而平和道,“今天我说这些没有吓唬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哪种感情都未必不可扭转。你曾经恨他,可现在你想见他,那么他没有来,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