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船舱的窗上已映出粼粼波光。舱内季寻之的玉冠歪斜在案几边,楚唤云的外袍胡乱盖在砚台上,墨汁晕开一片。
季寻之先醒了,垂眸看着环在腰间的手臂,他试图起身披衣,起身的动作很轻,刚坐起身来突然发现昨夜不知何时,楚唤云竟将官服绶带系在了他脚踝上,另一头拴在那人自己手腕上,而这个人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季寻之回想起昨日男人欲求不满回舱后将他按在榻上的事气的差点给熟睡中的男人一肘击。
但他忍住了。
“季大人这是要逃?”
身后传来沙哑的调笑,温热胸膛已贴上来。季寻之低头看着楚唤云手腕上的绶带,叹了一口气。
“解开。”
“不逃就给你解。”楚唤云吻着季寻之后颈新鲜的齿痕含糊道,“昨儿说'不敢了'的时候,语气可不是这么硬的...”
“你...”
季寻之刚要骂人,江风突然送来鼓角声。二人同时僵住——那是灯州的信号。
主舱内,陆昭递过来一份密信,“江卿传话回来,他与阮卿已经押守了严振江,你们怎么看?”
楚唤云接过密信,二人浏览过后纷纷蹙眉。
陆昭见状开口道,“看来你们也觉得有问题。”
楚唤云:“太顺利了,严振江在江南官场摸爬滚打二十余载,若这般好抓,早死无全尸了,他一定有后手。”
季寻之:“人是在灯州抓住的,而且就在漕运府衙内,这绝不可能,他这显然是守株待兔。”
陆昭:“那你们觉得他会有什么计划?”
“要么,他已经给咱们准备了大礼,要么……”楚唤云脑子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抓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严振江。”
季寻之神情一凛,“极有可能,青州的知府和漕运督办纷纷落马,严振江不可能没收到风声,所以他不应该在灯州。”
“季卿觉得严振江会在哪里?”
“臣昨日已经派人去查了,今日落山之前就会有消息。”
楚唤云看着两个人严肃的神情没忍住嗤笑出声,“何必等日落,我们不妨猜一下。”
“老师有想法?”
“坞州流民,青州水患,亳州暴乱,漫州无人可用,灯州又不方便藏身,那么江南六州只剩下……”楚唤云顺手摸了一块糖糕塞进嘴里。
季寻之陆昭二人异口同声,“滦州。”
“燕知鹤呢?”楚唤云满不在乎地问。
陆昭:“去接江卿他们了,算脚程,应该已经接到了。”
季寻之神情严肃,“陛下,如果人真的在滦州,我们是否即刻动身前往?”
楚唤云接过话头,“急什么,且不说滦州此刻是否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不是马上要送来一位‘严大人’吗?”
他灌了一口茶,“看看这位‘假大人’,能吐出多少真东西。”
午膳过后,江临策一行人将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押到了船舱底层,阴暗的审讯室铁链声叮当作响。
“严振江”跪在地上,官袍松散,却挺直了背脊。
“严大人?”季寻之开口。
男子却抬眸看向季寻之,随后又转头看向楚唤云,“二位大人,好久不见。”
楚唤云神情一滞,“我们见过?”
“坞州一别,已有十年。”
楚唤云和季寻之大脑疯狂转动,十年前…坞州…那不就是安殷亲王世子陆元祁谋反案的事情吗。
楚唤云戏谑地笑着,“我们在哪见的?”
“林家赌坊,昔日二位大人的英姿与谋略,着实让下官钦佩。”
“哦?那严大人当时是千秋盟的人呢,还是亲王府的人啊?”楚唤云语气随意的问。
“楚大人不必套话,我可以承认,我不是严振江。”
男人如此轻易托盘言出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如此便承认那就只能说明……
楚唤云:“你昨夜是帮他拖延时间?”
“是。”
阮照野:“他昨夜还在灯州?”
“是。”
江临策:“他今日去哪了?”
“不知。”
季寻之:“你是死士?”
“不是。”
燕知鹤:“那你是什么身份?”
“一介白衣而已。”
男人的平淡让几人气不打一出来,他们不知道这人是否知晓严振江的去向,更不知道这人是谁、是何身份,但如此气定神闲,绝非等闲之辈。
沉默片刻后,楚唤云淡定开口,“那你一个人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罢,他便给所有人一个眼神,示意全部撤出去。
众人回到主舱,陆昭坐在舱内,看几人一筹莫展神色沉重,忽然笑了,“朕的几位重臣怎么如今越来越像了?连表情都一样。”
季寻之:“陛下,看情况,暂时从那人嘴里审不出什么,臣请命先派天督府暗卫前往滦州踩点,在进行下一步打算。”
陆昭:“爱卿觉得,那人是严振江的弃子?”
季寻之摇头,“臣不知道,看不出,猜不透。”
楚唤云插话,“那人绝不是弃子,更像是…”他缓缓看向阮照野,“昨日你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有说什么?”
阮照野回忆着,“他说要请我喝茶,还要送我玉子…还劝我有些棋不能随便下。没什么特别的啊。”
楚唤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开口说道,“严振江还在灯州!他拖延时间不是为了严振江逃跑!而是等严振江布局!”
江临策:“为何?”
季寻之:“昨夜拦你的那群人见你绕远改道便没有追杀,对不对?”
江临策突然明白,“所以他们不想杀我,而是不想让我太快到灯州。”
楚唤云点头,“所以…真正的战场仍然在灯州。”
众人纷纷看向陆昭,陆昭却笑了,“准。”
他起身往屏风后走,一边走一边说,“各位爱卿给朕活着回来,一个也不准少。”
“臣——遵旨。”众人单膝下跪异口同声道。
申时,几人并肩策马于前往灯州的官道上,后面的马车里坐着那位淡定的男人,天色渐晚,几人并不打算彻夜抵达,毕竟灯州此刻的情况还未可知,趁着今夜漫漫,得商讨出个方案才行。
一家酒肆里几人将中年男子安顿好后,便集合在楚唤云和季寻之的房间,这几个男人各有各的特点——
阮照野瘫趴在案几上
燕知鹤把玩着房内的陈设
江临策倚着门框抱着双臂
季寻之坐在椅子上腰背直挺,手肘抵着扶手,指尖轻按着太阳穴
楚唤云整个上半身平躺在榻上,一条腿屈膝侧倒在榻上,另一条腿屈膝脚着地
姿势上各有各的不同,但都同样的头脑风暴,同样的一言不发,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同样的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