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天督府的地窖比诏狱还热闹。兵部侍郎被铁链吊着,面前摆着三样东西:御赐梅子酱、北狄狼头金瓜子、以及那支断袖箭。
"选吧。"季寻之坐在火光阴影里,"是尝尝陛下赏的酱,还是说说金瓜子..."
"或者试试断箭的滋味?"楚唤云的声音从地窖顶端传来。他蹲在梁上,手里拎着盏油灯,"听说北狄的狼毒,遇热会泛蓝光?"
兵部侍郎突然剧烈挣扎。季寻之剑尖挑开他衣襟,露出胸前未愈的箭伤——边缘泛着诡异的青色。
"原来如此。"楚唤云翻身落地,"工部给的箭,兵部试的毒,最后都栽给军器监..."断箭突然刺入伤口半寸,"你们拿昭儿设计的箭害大周将士?"
惨叫声中,季寻之泼出整坛梅子酱。侍郎伤口沾到酸物,顿时浮起蓝沫——正是陆昭去年实验过的劣铁遇酸反应。
"真能算计啊。工部用北狄的淬毒法,却掺了江南的劣铁..."他忽然凑近惨叫的囚徒,"你主子没告诉你?两种毒相克,会烂心肝的。"
地窖门突然被推开,谢存滚进来大喊:"督主!军器监走水了!"
“什么?!”
火光映红半片夜空时,楚唤云正蹲在军器监墙头吃杏仁。季寻之的剑尖从瓦缝挑起块熔化的铁片——断面全是蜂窝状气孔。
"难怪要烧。"楚唤云对着月光看铁片,"这种劣质箭簇,射出去就碎..."话音未落,铁片突然被枚石子击飞。
陆昭不知何时立在对面屋脊,貂裘被火光照成血红色。少年天子抬手,三支完好无损的袖箭钉在楚唤云脚边——箭尾系着黄绢,绢上朱笔画了三个圈。
"陛下这是..."季寻之刚开口,楚唤云已经大笑出声。
"三个窝点!"他拽着季寻之跃下墙头,"陛下早摸清了!"
果然,第二日早朝,工部三位主事齐齐称病。陆昭慢条斯理展开幅舆图,上面三个朱圈分别标着:城东铸铁坊、西郊炭窑、以及...凝翠楼后院。
"朕昨夜观火。"少年天子语气轻松,"发现件趣事。"朱笔轻点,三个圈被线连成三角形,中心正是兵部武库司。
满朝哗然。楚唤云突然出列:"臣请查武库司历年账簿!"
"准。"陆昭的九旒冕珠帘轻晃,"不过太傅得先解释..."他从袖中掏出把金瓜子撒在龙案上,"为何朕的暗探在凝翠楼捡到这个?"
季寻之看着楚唤云后背绷紧的线条。那些金瓜子本该在江禾手里,如今却成了帝王问责的利器——小皇帝早看穿他们的私下调查,却放任事态发展至今。
"臣有罪。"楚唤云跪得干脆,"臣不该拿陛下赏的金瓜子当赌资。"
"是吗?"陆昭忽然倾身,"那太傅看看这个。"一份密报摔在阶前,展开是楚唤云与季寻之昨夜在地窖的对话记录,连"昭儿设计的箭"这种大不敬之言都一字不差。
季寻之的剑鞘重重磕在地上。不是为请罪,而是震惊于记录上的墨迹——这至少是十个时辰前写的,意味着陆昭在他们审讯前就预判了所有发展。
"陛下圣明。"楚唤云抬头笑得灿烂,"臣这点小把戏..."
"朕没怪你。"陆昭打断他,突然扔下个小糖人,"只是提醒太傅..."糖人摔碎在殿砖上,露出里面藏的微型信筒,"凝翠楼的杏仁有毒。"
退朝后,楚唤云在宫墙角楼找到陆昭。少年天子正在喂信鸽,见他来了直接把鸟塞他怀里:"看看脚环。"
鎏金脚环内侧刻着行小字:永元七年腊月,工部窃图,帝将计就计,一网打尽。
"陛下早知道了?"楚唤云挠着鸽子下巴。
"比太傅晚两天。"陆昭掏出把金瓜子放他掌心,"下次直接给朕,省得太傅的人挨揍。"
楚唤云突然单膝跪地:"臣请严查工部!"
"起来。"陆昭拽他袖子,"朕问你,如果工部尚书真是主谋..."小皇帝眼睛亮得惊人,"他书房暗格里该有什么?"
"北狄密信?军器图?"
陆昭摇头,从袖中掏出卷账本:"是这个。"翻开是各州铁矿收购记录,"他私吞的铁矿,足够铸三万把弯刀。"
楚唤云倒吸冷气。这不是通敌,是资敌——工部尚书在囤积战略物资,所图非小。
"怕了?"少年天子突然问。
"臣怕他不造反。"楚唤云咧嘴一笑,"不然陛下布的局多浪费。"
陆昭也笑了。他踮起脚试图把鸽食罐放在楚唤云头顶,楚唤云见状也弯腰半蹲,让陆昭把罐子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太傅替朕喂鸽子。"转身时龙纹袍角扫过对方膝盖,"顺便想想,三万把弯刀...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换成糖人?"
永元七年腊月十五的雪夜,程七蹲在铸铁坊的烟囱上啃芝麻糖,看着自家主子在底下跟工部差役推杯换盏。
楚唤云的黑金锦袍沾满煤灰,手里却转着个精致的糖人模具。
"大人您看这模子…"差役大着舌头凑近,"浇铁水时得加三分锡,不然脆。"
楚唤云突然把模具往火炉一掷:"像这样?"。
差役酒醒了大半。还没等他扑向炉子,脖颈已贴上季寻之的剑锋。
季寻之:"三万把弯刀的锡料,工部分了七成给凝翠楼?"
"冤枉啊!那都是…都是为了打首饰…"
"哪种首饰用军器监的火耗?"楚唤云踹翻酒坛。
程七突然吹响鸽哨,夜空掠过十数只信鸽,脚环清一色是御用监的金光。
楚唤云与季寻之对视一眼,同时跃上房梁,正要逃跑的工部差役怀中掉出的送货单上,赫然盖着户部度支司的印。
"好个连环套。"楚唤云舔掉指尖沾的糖渣,"工部窃图,兵部试毒,户部销赃。"他突然把糖渣弹向暗处,"是吧?张尚书?"
阴影里走出个圆胖身影,户部尚书搓着手赔笑:"楚大人说笑…老夫是来查账的…"
"巧了。"季寻之剑尖挑起张纸,"下官也是。"纸上记录着铁料去向,最末一行却写着"糖人二十担"——墨迹与户部朱批同源。
雪越下越大。楚唤云突然解下大氅罩在户部尚书肩上:"大人可知昭…陛下最爱吃什么糖?"
"这…"
"芝麻糖。"楚唤云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块,"要掺七分蜂蜜三分饴糖,火候差一丝就糊。"
糖块在火光中晶莹剔透,"就像您贪的那三万斤锡——"突然捏碎糖块,"火耗报多了会露馅的。"
户部尚书瘫软在地时,信鸽正掠过皇城角楼。
陆昭解开鸽腿密信,朱笔在"户部涉案"四字上画了个圈,却批道:"糖人模具已备妥。"
次日朝会,工部三位主事依然"抱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