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医治得了外伤,倘若公子真伤及六腑,须要煎药来调理。”夏语心挡开男子手臂,直接将烈酒倒入男子伤口,快准猛,疼得男子半条命又去了半条。
“忍一忍。”清理好伤口,上药前,夏语心轻轻吹干那伤口,将吴祺捣碎的药敷上,“还疼?”
男子憋着气,疼得厉害。
“换了药会疼上片刻,过会儿便好了。”夏语心交给吴祺绑好男子伤口,对男子道,“还剩一口气就不要一直躺着,万一猛虎野兽突然袭击……那我就白救了。”
饮了一口烈酒,嘴里满是酒味,夏语心转身往嘴里丢进一颗山果,去去嘴里的酒味。
男子点头,看着她吃,男子抿了抿干渴的嘴,他也想吃。
几日未进食,夏语心慷慨地递出手里用树叶包着的刺泡,吴祺接过去喂给男子,清清甜甜,这样的食物多是女子喜好,男子吃了几颗,目光追逐在她脸上,犹似三月暖阳,四月花开,“多谢。”
夏语心抬眼,看了眼树枝外的落日,快要下山了,催吴祺:“走了。”
“这位仁兄昨日送来的衣衫,我自己无法更换,可否帮忙?”男子开口救助。
夏语心看了看,男子确实还是前日那身衣衫,她原以为是吴祺未给男子带替换的衣衫,她转身揭开树枝下放着的衣服,原是男子自己没有换上。
天气渐热,难怪一来便见着苍蝇在他伤口周围嗡嗡转,夏语心对吴祺道,“那你帮他换下。我再去寻些山果来给他备上,免得人饿没了。”
她借故回避。
男子半撑起身来,“还是让这位小兄弟来吧,这位小兄弟清秀小巧,动作虽是鲁莽了些,但心思细致,不会牵动伤口。”
“既然你都叫我小兄弟了,称我清秀小巧,就你这身板我能挪得动?”夏语心示意吴祺上,然后走开。
男子旋即一跃,飞上岩壁,看着她在树丛中寻野果。
吴祺在岩壁下拿着男子要更换的衣衫,“庄主既已知晓她是女儿身,为何还要等着她来更换?”
男子飞身落回岩壁,看着吴祺,吴祺颔首揖礼,“我随她进出数月,知她心性善良,亦视她为朋友,庄主……”
“可你是梁国人。”男子换好衣衫,望着树荫外采食野果的人,对吴祺道:“出了这阴山,你可知你们的穆王原本要联合吴国商讨卫国,卫国平王为表诚意,割城献池联合吴国助穆王攻打祁国。攻打祁国必经之战要先拿下邑安。不日的邑安城将陷入战火,沦为诸国鱼肉,到时,你在她面前,当如何自处?”
吴祺闻言一怔,“是梁军要前来攻打邑安?”
男子摇头,负手立岩壁前,身外是林间采摘野果之人,天下逐鹿,天涯无涯,他游离政权之外,亦难置身事外。
邺国一向不主动出兵攻打他国,但此次大战,邺国周王也动了问鼎中原之心。
但凭诸国实力,邺国此举胜算难定,周王不得不需要他的力量加持。
周王几番游说无果,身边心腹竟对他起了歹意,越过周王在他食物中下毒。
那心腹虽当场被周王剥皮处决,他也将主就计,吞食毒物,重伤抽离出局,但举此并非长久之计。
身为邺国人,他有与皇室密不可分的关系,周王为王,他为臣,周王为兄,他为弟,同宗同堂。
数百年,虽有“朝堂不走江湖路,江湖不问朝中事”,世事更迭,暗涌潜伏,规矩皆是由人制定。
要问鼎中原,要一统天下,周王自是不可轻易舍弃他一夫敌百万的深厚实力,却又奈他无何。
群雄并起,战火烧近,他仍无心涉入天下事,这才引得那宦臣不满,宫中设宴,年过半旬且精明老练的宦臣在他挟食的八弓箸上抹了五毒天水。
初食那一口,他便发现食具有异,仍不动声色将剧毒吞食下去,暗中封穴道,假以真的中毒倒下。
他倒下那一刻,宴厅上乱作一团,那宦臣舍身求义,一不做二不休,趁乱长剑出鞘直逼他应允。
那一剑下去他若不反抗,必死。
周王大义凛然,见势及时出手,那宦臣抱定必死之心,当即伏法,被示众剥皮处决。
他重伤飞离宫墙入阴山,赌定有人能救他。
他早闻祁国阴山大营有一杏林高手,着手成春,在暗中探得她每日或隔日会进山采药,只是每次所走路线不定。
周王设宴前一日,那宦官送来请帖,竟为宫宴,往常周王设宴从不安排在宫中,他更是几年不入一回宫门。
江湖与朝堂,他判若鸿沟,料定事有蹊跷,便事先安排好山庄的人寻了些歌姬经阴山散播邑安起战事的消息。
天下分久合,大战一触即发。
他身为岸门山庄庄主,虽不问朝堂事,却自知天下大小事,邑安城残废少城主,自幼请婚一叫花子,那叫花子便是眼前人。
此前,他虽不识得她有何本领,但此番阴山大营医治灾民,他早有耳闻,亦自知将邑安城战乱一事放出风声,她势必会去望峰山找人。
温孤仲卿封城两载有余,列国之主、诸侯之将不识是战略,他彼时亦尚未勘破,时下列国蠢蠢欲动,他方才识破温孤仲卿以瘟疫为屏障,置身列国战乱之外,养力蓄锐。
若说这天下之争,谁能独善其身?
男子缓缓闭眸,从代国之战伊始,只有温孤仲卿一直置身事外。
不过,温孤仲卿行好行坏,谋略多少,胜算几何,他并无兴趣推算,只是江湖小道消息传闻,阴山有一人,凭一已之力救下万计灾民,看出她的这方本领,恰逢宫中设宴,将计就计,倒想来见识一二,正好权了脱身之法。
那日,他受猛兽扑食,她慌乱之中扑向他,身体重重落入他身体那一刻,他亲身确定了她的女儿身,与江湖传闻不实。
他隐身游历吴国,偶然在茶舍听说书人讲:“话说在祁国阴山,有这样一个皮囊包骨头的矮小人,天生雄狮相出雌花,一尺男儿皆能举过肩,这样一小人,巧了,他偏有通天本领,伸手取山中药,便可救千许人。在座各位,可记得祖宗一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祁国人不可小觑,危矣!”
世人不知她女儿身,她不知世人误传。
吴国四处流放消息,且不分虚实,行径虽有恶意,但一介弱女子在数万大军中行得风生水起,非易事。
男子远远看着那采食野果的矮小人,粗衣布服遥可见身佻匀称,只是偏瘦一些,娇小灵秀,非江湖传闻那般是个相如骨柴之人。
他后悔没有封了那些人的碎嘴,但也正因如此,才让世人皆不得知晓她的容颜貌美……
“换好了?”夏语心采回大包野果,一时打断男子思绪,且见男子那样立于岩壁前,本身负重伤,一身布衣,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身姿轻盈而挺拔,看不出有半分不适之态,夏语心狐疑一眼,“公子的伤好得可真快。”
“自然,有你亲自下药,且对症治疗,当然好的快。”
“是吗?”
男子站久了,身体有些僵硬,不敢轻意举步,便依着石板坐下,保持仙姿之势,轻轻点头。
吴祺去河里抓了两条鲜鱼回来,拾了干柴生火,夏语心找了山野作料,抹在鱼身上去腥增香,然后将鱼架在火边烤得滋滋冒油,风一吹,将香气送进男子鼻中。
“好吃。”夏语心捡了小块尝,脆而酥。
男子意守丹田,盘膝疗伤,调养好气息,夏语心将整条鱼递给他,是未抹有作料的那一条,却也烤得金黄金黄,男子闻了闻味道,稍加辨识,定是没有他们吃的那条好吃,目光转移到她手上拿着的另一条鱼上,“为何不给我吃这个?”
“有的吃就不错了。这条我抹了肉蔻叶、八月珠、花椒汁,你伤口未愈,若吃了,待伤口结痂时不痒死你,要吃吗?”夏语心将抹了作料的烤鱼递给他。
男子十分慎重地看了看那条抹了香料的鱼,最后决定选择拿了原味那一条,“还是吃它吧。”
夏语心轻一笑,“还是怕受罪吧。”随后朝吴祺道:“走吧,天已经黑了。”
吴祺熄灭火源,二人动身离开,横空飞来树枝截住二人,夏语心回头,这才看出男子原是会武功的,而且功力不差,那脆生生的枝头硬生生穿进石壁,不损分毫,身手匪浅!
“深藏不露啊!”夏语心眼前一亮,暗中开始了盘算,“这么好的武功,若传授出来,遇上个悟性高的,定会成为传言中那般——名师出高徒。”
“想学武?”男子一眼看穿她的七窍玲珑心。
夏语心讪讪一笑,“公子是祁国人?”
即使想学武,也得先打听清楚对方身份,而且前脚刚救了人,不好转身便抱人大腿,要求传授武艺吧!
而况眼下也不是练武的闲暇时光。
“……”男子注视着她在想些什么。
夏语心以退为进,全无此意,“公子误会了,我是担心山中野兽出没,看来是我多余担心了,快走吧吴大哥。”她又催促吴祺,藐视如她所言,见他原会武功,一点不担心了。
男子弯了弯嘴角,飞身落到她身前,“未必。在下姓周名浪,还未有入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