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啊。”唐思伽催促,见他始终一动不动,索性将袋子塞到他的手中,重新回到屋中。
房门“啪”的一声关闭,因为少年刚刚那番话的缘故,唐思伽多看了几眼门锁,才转身换上拖鞋朝屋内走。
不大的房间一览无余,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处处透着逼仄;顶层的缘故,即便花钱买了暖气,也比正常室温低了好几度;地段较偏,窗外只有和这栋楼一样的矮层小楼,隐隐透着点烟火气息。
却也因为如此,在寸土寸金的京市,这里的房租比其他地方低了一千五百块,房东也很少过问这里。
如果不是每个季度交一次房租,唐思伽想,那个跟着女儿出国养老的房东,大概都不一定记得自己在这里还有一套房。
唐思伽笑了一声,倒是与她挺配的,平凡,不起眼。
冰箱里还剩下些昨天的馄饨皮,唐思伽很快做了碗番茄鸡蛋面片,吃完站立了一会儿,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起资料来。
她大学在一个普通一本上的汉语言文学,毕业后却阴差阳错在一家名为“南山”的文化传媒公司内容中心当了个专员,有不少知识了解的并不透彻,还需要进一步学习。
只是那些繁杂的文字,一会儿就看得人走起神来,也许是刚刚遇见那个少年让她想起来了唐明文,她再一次想起了过往。
她已经很少想起了。
唐明文是她的弟弟,只是不像刚刚那个少年那么乖巧,一口一个“姐姐”的叫。
他比她小五岁,全家宠着他纵着他,养成了他从小小霸王的性格,说话做事总是颐指气使。
忍无可忍时,她也和唐明文动过手过,不过父母一句“你是姐姐,让着弟弟”总能让她偃旗息鼓,进而敬而远之。
十二岁那年,父母终于在京市付了一套房的首付,为了庆祝,便利用那年年末的年假,开车带着他们去南方的江城自驾游。
而在回程的路上,出了一起车祸。
被碾压的铁皮,刺鼻的汽油味,周围的尖叫声,弥漫的血腥气……
好心的路人前来救人,却只来得及将靠窗的她从大开的窗户拉出,还想再去救其他人时,已经来不及了,车子便发生了燃爆。
一家四口,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之后,消防员和路人一同加入了救火、救人的行列,而她满脸血污地抱着父母给她买的布娃娃玩偶,茫然地站在嘈乱的人群中。
不知道谁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发到了网上,她得到了千千万万人的同情与眼泪。
第三天,她在福利院看见了一位西装革履的干练女性,她拿着一份资助材料,说瀚思集团的董事长江先生十分同情她的遭遇,愿意无偿资助她一直到大学毕业。
而她只需要每年出席一场慈善晚宴就好……
手机突然“叮”的一声响,唐思伽猛然从那些回忆里抽离出来,呼吸微急。
是同组的王姐发来的消息,要一份备份的版权授权文件。
唐思伽将文件发过去,再没了看资料的心思,索性将电脑扣上,去洗了个澡。
晚十点半,唐思伽准时躺在床上,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听见门外隐隐有动静传来。
唐思伽猛地睁开双眼,睡意一扫而空。
她的睡眠一向不怎么好,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她轻易惊醒。
门外的动静仍在持续。
唐思伽放轻了呼吸,手微微攥着,走到门口,小心地透过猫眼朝外看。
楼道的声控灯并没有亮,只能朦胧地看见坐在楼梯上的瘦长的黑影,安静地站了起来,在她的门口放了什么,而后踉跄着朝楼下走去。
唐思伽停了几秒钟,打开门。
屋内的灯光倾泻而出,清楚望见门口的地面,工整地放着她刚刚塞给少年的药袋。
而已经下到一半楼梯的少年,也停下了脚步。
唐思伽看了看药袋,又看向少年:“你没有处理伤口?”
少年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唐思伽不解:“为什么?”
“浪费。”
唐思伽安静下来,许久走下楼梯,走到少年身旁,认真地看着他:“我没有钱,整间出租屋最值钱的,只有一台使用了四年的笔记本电脑。”
少年侧了侧头,眼中似乎有困惑。
唐思伽:“这里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居民楼,你为什么偏偏坐在这里,偏偏拉住了我?”
她的对门是常年无人居住的空房,门上早已经贴满了小广告。
她也不认为少年是对她产生了什么爱慕之心,她对有自知之明。
从小就是这样,学习成绩中上游,样貌中上等,不出挑,不起眼,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千千万万人。
可她也不觉得,少年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地凭“缘分”找上了她。
少年转头,迎上了她的视线,就着房门大开的光线,唐思伽终于彻底看清少年的模样。
他的皮肤白净奇薄,仿佛能透过那层剔透的面皮,看见下面鲜明滑艳的血肉,唇瓣像是朵白色的百合花,光洁莹润,被碎发半遮的眼底眉梢,明明还残留着几分稚气,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忍直视的荒芜感。
唐思伽鲜少用“漂亮”二字来形容一个男孩,可却是此时的她脑子里浮现的唯一的词汇。
“那天,你在楼下的那条小路边,喂了一只流浪狗。”少年开口,嗓音清淙,尾音有些哑。
唐思伽猛地回神:“什么?”
“那么多人都对那只又脏又臭的流浪狗避而远之,只有你很耐心,它龇牙咧嘴你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把一个鸡腿给了它,”少年继续道,“我就在想,你能喂流浪狗,也许也能喂一下我。”
唐思伽被他奇怪的脑回路震慑住了,几秒钟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因为这个?”
“嗯。”
唐思伽安静了好一会儿:“如果我没有出来呢?”
少年抿唇,没有开口。
唐思伽盯着他,余光望见门口的药袋:“……你先进来吧。”
说完,再没有看他,她转身走回房。
“姐姐。”少年叫住了她,露出一抹笑。
“我叫时川,时间的时,山川的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