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人看着还是蒙蒙的,像是刚经历过什么自己难以化解的惊吓,眼睛一层水雾蒙着,眼尾还有点泛红,眼睑蔫巴巴地耷拉着。
沈竹沥蓦地来了兴致,指腹微微用了点力,匀速抽离的纸巾倏然停住。
桑枝愣了愣,彼端却骤然撤了力,她却没来得及收力,整张纸被她大把捞在怀里。
抢似的。
沈竹沥眯了下眼,抬手拍了拍纸巾盒,好笑地看着她。
别抢,还多。
意识到被他逗,桑枝没应沈竹沥的笑,低头用纸巾擦干净脸,余光里是一双修长的腿,西裤裁剪精良,上等的面料衬得他身姿挺拔。
他今天穿了身藏青色的西装,看起来十分笔挺,身材也更加颀长。桑枝前几次跟他遇见时都是休闲或者是舞台打扮,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穿正装,先前没发现的矜贵气质让人眼前一亮。
沈竹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喝过些酒,空气中漫着点淡淡的酒气。可同样都是酒精的味道,偏偏他身上的味道不仅不呛鼻,反而夹着点男性特殊荷尔蒙的气味,有点勾人。
五感好似在加速复原。
其实沈竹沥喝了不少,这些年虽然从商局上逐渐淡下来了,饭局参加的少,但是他酒量一直都不错,可也不能代表他能苟同名利场上的喧嚣,甚至于他根本不能理解中华上下五千年留下的酒桌文化。
于是,借口抽根烟,短暂远离一些出生时候就已经命定的东西。
譬如,他本该一辈子都逃不出楼上那般觥筹交错的桎梏。
很多次沈禾舀都说多亏有他,但是沈竹沥倒觉得相反。
其实是多亏,有他。
桑枝把脸手的水渍擦干,本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多余的语言更像是穿透谎言的透镜,索性岔开话题。
“我跟爸爸妈妈来这里吃饭。”
沈竹沥“嗯”了一声,捕捉到她发颤的尾音。
像是小学英文课本上的场景对话,桑枝程序化地跟问出下一句,“你呢?”
沈竹沥入门英语教学对话学得也不烂,“我也是。”
谁知道女孩语调突然上扬,仿佛不敢相信,“你也跟你爸爸妈妈来的?”
你都这么大了!
还得跟她一样被爸妈拉着来吃饭局!?
那长大还有什么意思啊?!
“……”沈竹沥哑然失笑,发出浅浅的气息声,“我跟我弟。”
女孩这才松了口气,仿佛什么惴心的事情终于落实,慢吞吞“哦”了一声。
沈竹沥盯了她两秒,注意到她眼尾的妃红变淡许多,唇角弯了弯,“我叔说要不陪我弟来吃这顿饭,就把我腿打断。”
“啊!你……”桑枝一噎,差点以为耳朵出了什么毛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家教……这、这么严格?”
对比之下桑枝感受到眼前这个才算真正命运悲苦的人。
她虽然也是被强迫来吃饭的,但是还绝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
见桑枝的目光往他腿上扫,沈竹沥继续面不改色地撒谎,“腿还是好的。不过,小时候打断过胳膊,”说着他左手拍了拍右肩背,比划出一段距离,“从这到这,假肢。”
“……” 桑枝惊奇得如五雷击顶,大脑已经丧失指挥语言功能。
安静了几秒,就在桑枝搜肠刮肚酝酿出几句安慰的话,差点就滑出唇边的时候,沈竹沥敛了敛眉眼,蓦地唇角一扬,暗哑的嗓音卷起些戏谑,“骗你的。”
“……”
桑枝竖着耳朵确定刚才三个字没听错,像被炭火炙烤一夜,此刻心脏被上窜的火气熏得砰砰重跳,胸口微微起伏。
她身材虽然高挑,但是两个人仍然差了好些距离。
沈竹沥索性屈腿半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黑眸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把气撒出来,是不是就不难过了?”
桑枝的脸上的表情还在恼火中,听见他的话兀地一愣,紧接着喉头再次发紧。
她完全没想到,沈竹沥在用这种方式帮着她发泄堵在心底的那口窒闷之气。
他在用他的方式,让她把心里那点不痛快像口浊痰一样吐出,畅快地排出身体。
再抬眸看向他的时候,沈竹沥已经站直了身体,眼底噙着惯有疏懒的笑。
可是桑枝突然觉得他放浪形骸之下其实有另一幅温和的面孔,就比如在她挣扎于荒寒之中踽踽独行,周围行人匆匆无人驻步,可他却撑一把青伞遮住泠泠雨落恍然闯入她的视线。
又暗中递来足够她烧好久的一把柴,能够抵挡即将到来整一冬的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