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的?”耶律邛突然抓住他手腕。
“手生罢了。”燕绥直视对方眼睛。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看清耶律邛眼角的细纹和瞳孔中跳动的烛火,这个屠戮庆国无数城池的男人身上非预想中的血腥气,而是淡淡的清香。
也是之后初一告知他的,那是润滑的药香。
耶律邛松开手,竟拿起那纸军报继续批阅,任由墨渍污染文字,“从今日起,你负责整理这些奏章。”
燕绥心头一震。这些军报中不知有多少与庆国摩擦的情报,耶律邛竟让他经手?是试探还是陷阱?
“怎么,不敢?”耶律邛蘸了蘸他刚研好的墨,“放心,真正的密报不会让你看见。这些不过是各地请安折子。”
第一夜在沉默中过去。燕绥分类文书时暗中记下几个关键地名——潞州、云岭、白河,这些曾是庆国要塞。拂晓时分,耶律邛终于搁笔,忽然问道:“知道本王为何留你一命吗?”
燕绥将一册文书放回架子上:“为了折辱庆国。”
“错。”耶律邛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着燕绥,“因为满朝文武,甚至那个小皇帝都没你这个胆量。本王留你性命,甚至可以教你习武……”
耶律邛一步步靠近他,呼吸拂过燕绥耳际。
翌日,燕绥穿着素白长袍立于摄政王之侧,满朝哗然。粗犷的将军当场进谏:“摄政王!让庆国质子接近御座,实乃养虎为患!”
耶律邛把玩着玉佩停下,牵过燕绥的手,“是嘛!可本王为什么觉得他是小绵羊,就算递给他刀子,他能杀得了我吗?”
燕绥闻言向前半步,在众目睽睽之下为耶律邛整理衣领,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对方喉结,“是的,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个逾矩的称呼让大殿一片死寂。耶律邛眯起眼睛,突然抓住燕绥的手腕按在自己颈侧:“这里,你上次没刺准。这次又碰疼了,让本王怎么惩罚你!”
燕绥感受着掌心下的脉搏,轻声道:“现在不是时候。”
朝臣们倒吸冷气的声音中,耶律邛竟放声大笑。
退朝后,他将燕绥拽进偏殿,一把按在墙上,手里赫然出现一条马鞭:“黏人的小羊崽?本王喜欢!”
燕绥单手推开他的胸脯,似笑非笑,“摄政王难道不怕我这个小羊崽在狼群里待久了,生出狼性。”
“狼王本王都宰杀得了,你这个小狼崽子,能逃得出本王的手掌心嘛!”
……
初一替燕绥擦药,他背后纵横交错着深深浅浅的鞭痕,旧伤又添新伤,摄政王折磨人的方式远不止于此。
“皇子,您不必这样为我扛下来,我,我都已经习惯了。”
燕绥肩颈抽动一下,他咬着牙关,“就算我找不痛快吧。你放心,我肯定能带你逃出去。”
初一闻言眼睫垂下,紧紧攥住药瓶,“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也许是因为你我同命相连。”燕绥声音很低,“但如果你背叛我,我随时会杀了你。”
——
北辽的晨风格外凛冽,刮在脸上如同细小的刀片。燕绥赤着上身,手中长剑在熹微晨光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
剑锋破空之声尖锐如哨,燕绥旋身跃起,足尖在木桩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向前突刺,身若惊鸿,剑似流星,汗水顺着他精瘦的背部肌肉滑下,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起淡淡白雾。
"好剑法。"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校场边缘传来。燕绥剑势一顿,看见晨雾中站着个高挑女子,身着北辽贵族猎装,腰间悬着一柄弧度优美的弯刀。
燕绥知道此人身份不俗,却没停剑的意思,阳光穿透雾气照在她脸上,勾勒出锐利的轮廓。
耶雅尼今日来找摄政王,没想到遇上这样一个人,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剑,让她移不开眼。鹿皮靴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耶雅尼拔刀出鞘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华丽的佩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蓝弧光,直取燕绥咽喉。燕绥侧身避过,剑锋贴着刀背滑下,溅起一串火星。
第一招试探过后,耶雅尼眼中闪过讶异,随即攻势更疾。她的刀法如北辽荒原上的暴风雪,大开大阖,每一击都带着劈山断岳的气势。燕绥则如南燕雨燕,身形灵巧腾挪,剑走偏锋,专攻她招式转换间的细微破绽。
"叮"的一声,刀剑相击。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耶雅尼突然变招,刀柄重重击向燕绥后心。燕绥仿佛背后长眼,矮身避过的同时,剑锋上挑,抵在她的喉间,燕绥背上被划开道血口子。
"你真敢杀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耶雅尼气息虽然微乱,眼风依然冷傲,她迎着剑尖往前走了一步。
燕绥手很稳,剑锋没偏半寸,“长公主可以试试。”
“放肆!”闻讯赶来的,是三皇子耶那汗,“你一个庆国的撮子,摄政王的玩物,敢以下犯上。”
说罢,他扬起手里的马鞭。
耶雅尼扬刀挡下马鞭,“我们只是切磋,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耶那汗倾慕长公主耶雅尼,但在耶雅尼看来,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耶雅尼退后两步,收刀入鞘,转身走向校场边缘,突然转过身,将药瓶抛给燕绥,“北辽皇室的药,比摄政王府里的药管用。”
她看到了燕绥身上纵横交错的鞭伤,摄政王是个变态,他可不会单纯地收集俊男,甚至会在身体上、心灵上折磨他们。
“明日卯时,我来看你练剑。”
药膏带着体温,但更烫的是耶雅尼突然回眸的目光,她的眼睛不是纯黑,而是带着北辽贵族特有的浅褐色,像秋日里的琥珀。
望着耶雅尼远去的背影,燕绥握紧了药瓶,作为质子,与北辽长公主接触太过危险。
但也有可能是另一个机会。
燕绥扔剑换刀,他刀法凌厉,刀刀致命,刀锋所指,正是南方——故国的方向。
——
“摄政王的头颅是我给他的,就是让燕绥可以堂堂正正回来。”在陶夭夭面前,耶雅尼表现出的是极强的优越感。
陶夭夭眼眸中摇曳着宫灯,眼底却是一片漫不经心的寒意,“长公主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指挥使定然也付出了长公主看得上的筹码吧。”陶夭夭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长公主不妨更坦荡一点,今日来庆国,又是和我朝指挥使等价交换的吧!”
“你好像并不惊讶?”耶雅尼神色微愣,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简单。
陶夭夭福身,“长公主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告退了。”
耶雅尼看着陶夭夭渐渐远去的身影,冷厉孤傲的目光越老越锋利。
陶夭夭往前走不远,那些八卦的人逛了一圈正好回来,陶夭夭不想和她们碰到,左拐绕了远路。
再拐过下一个宫殿的拐角,一个浑厚的嗓音厉声喝道,“跪下。”
几乎是同一时间,陶夭夭缩回头,后背贴上宫殿墙体,静默站在原地,呼吸慢慢凝滞。
那个人对面,燕绥径直跪下。
晋王仰头深吸口气,再睁眼时,眼底的狰狞依然压不住,“翅膀硬了,以为这样就可以凭着年轻气盛,将我拉下台!”
“儿子不敢!”燕绥的嗓音没有波澜。
晋王往前一步,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捏得骨头脆得作响,“人都被你抓没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燕绥嗓音明显压低,“官家决议如此,儿子也无法阻拦,此事皆是大理寺少卿燕逸之一手操办,皇城司只是协助。”
晋王显然对这个说辞不满意,掌心力度又重了几分,燕绥的左肩倾压下去。
“义父,义父当初让儿子成为指挥使,是想让儿子成为一把刀,表面上是官家的利剑,私下里,却是义父最趁手的兵刃。”
晋王冷哼,“所以,你现在还能分清,到底是谁的狗!”
燕绥闷出一声,“儿子有一事要告知义父。燕逸之要查封铁矿,请义父早做打算。”
肩上的重量骤失,燕绥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晋王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擦擦手扔到燕绥身上,“还算有点用。”
说完,他转身离开之际,又道,“尾巴自己处理好,不用我教你。”
晋王脚步走远,陶夭夭高呼不好,正要轻手蹑脚离开,一只粗糙的手掌按住她的肩颈,嗓音冷沉,
“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陶夭夭摇头,拼命地摇头。
她刚要张口,燕绥拉起她的手腕,袖箭射中假山后一个仓皇逃走的女眷,她应声倒地,正中喉颈,甚至连一个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
是那个今晚和陶夭夭说过话的官员女眷。
再看向陶夭夭时,燕绥的双眸已猩红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