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这是上次宴席上宾客礼单,以及回之的答谢礼,还请您过目。”王管家呈上两份礼单,却迟迟不见李立雯抬头。
他等了半晌,试探道:“夫人?”
李立雯眨了眨眼,恢复神色,揉着眉心接过礼单,但上面的字却看不进她心里:“你做事妥帖,就依这份礼单送吧。”
“是,夫人。”王管家应下,但李立雯却始终手握着礼单,没有交与他,他在一旁候着,待她回神后,才双手接下,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老夫人身体康健,小姐归府,桩桩件件都是喜事。
但夫人近几日心神不宁,何事令她忧愁至此。
刚踏出门槛,李立雯喊住他:“上次我记得高家公子送了份簪子,你在给他的回礼上多备下几身素雅的锦缎,再去书市看看,附上几本关于农学的书,”她斟酌之后,吩咐道,“去把小姐请来。”
“是。”王管家退下,着人去请小姐。
沈昭得信后,并未多想,随着前来通传的婢女往前厅去。
待她入内后,李立雯邀她入座,拿出之前曾给她看过的画册:“瑾儿,这些时日你对你兄长的性情也大概有所了解,你觉得以他的性子,同长安城里哪户小姐更适合呢?”
初时,李立雯只念着姑娘家之间好说话易亲近,想她多结交些朋友,有脾性相投者,可说与他兄长,但这次李立雯却意味试探,若是他们二人彼此有意,她断然不会同意。
但沈昭本就以骗术蒙混入府,又岂会轻易被她看出她心中波澜。
她径自接过画册,美之主观,哪能论出个长短高下之分,各花入各眼,每个女子都各有其艳。
但她仍细细打量,笑着说道:“这李家小姐性格温婉,容貌比三月桃夭还娇,和兄长是绝配;蔺家小姐清尘脱俗,如空谷幽兰,我瞧着也极好;王家小姐自不必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怕兄长还配不上人家呢,要我说若是这些小姐有意,不妨都娶进门吧,这么多嫂嫂家里也热闹。”
她一口气将长安城年岁相当的女子夸了个遍,恨不得全将她们娶进国公府,气得李立雯一时无言,这些女子哪个不是家中明珠,若是真依她所言,正妻只有一位,又谁会忍心将自己的宝贝给谢珩当个妾室呢,哪怕抬为平妻也会闹得各不愉快。
李立雯直接从她手中抢过画册,再无心问她意见,太阳穴突突地跳:“罢了,那你看高家二郎如何,他有意于你,高相对你亦颇为满意,这门亲事甚好。”
提起高义信,沈昭犹记得那夜漫天烟花绽放,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家传玉佩,朝她深深一揖,同她诉说情意:“谢姑娘,自初见你那日,我便一见倾慕,若姑娘不弃,我愿与姑娘缔结秦晋之好,择日登门下聘。”他声音渐轻,甚至不敢抬头望她。
少年一腔热忱心意,但她终究得负了,她回之一礼:“高公子厚爱,我愧不敢当,我将你同你兄长二人视作知己,我刚回府,还得侍奉祖母,公子姿貌俊朗,家世煊赫又满腹经纶,自有更适合你的女子。”
高义信并未料到她会拒绝,忍不住问道:“姑娘若对我无意,那帕子...”
沈昭此刻恍然,不过从集市买橘相赠的帕子,她当时只为图个方便,送他擦手,岂料引起这么大的误会:“我自幼生于山野,同男子接触亦不多,并不知赠帕有何深意,引得公子误会,是我的不对,同样的帕子我还送过我兄长一方。”
高义信身形微晃,却仍强撑着笑意,不失礼节:“是我唐突了...”
他的修养犹在,他们今后仍可继续做朋友,他将沈昭所托茶树一事牢牢记挂在心中,转身回了府。
沈昭思绪回拢,无奈这催婚又催到她头上了,直言道:“高家公子自然好,他兄长亦好,我瞧着长安城其他士族公子亦是器宇不凡,不若母亲也给我份画册,我好生相看相看。”
“你、你这孩子,”她被气得心口滞闷,捂着胸口依着木椅,全然忘了当初寻她作何,且不论高家二郎对她有意,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竟说出如此不成体统的话,她怒道,“你给我退下。”
沈昭怕笑出声,急忙躬身一礼:“那怀瑾告退,母亲注意身子。”
刚转过廊角,她转瞬便压不住唇边的笑意,踏着轻快地步子走远了。
她哪有那么多心思去深究李立雯话里的机锋,何况她身体康健,该不会被她三言两语,轻易气倒。
她现在的心思全在李玥身上,自李玥走失到她回宫,不过两日,谢珩寻人时,保护妥当,并无人知晓她是公主,由李立雯递进宫的信虽然未送到景明帝眼前,可宫内仍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消息渐渐散播到市井坊间。
李玥本就面子薄,若不是求着她,哪怕同高峻同行的勇气都没有,因着自己一次任性竟闹到这个地步。
内廷的情形如何自是传不到外臣那儿,但据谢珩观察,今日景明帝上朝时,面如寒霜,因着一个官员的朝服不洁都勃然大怒。
沈昭心里记挂她,她虽无职务和诰命在身,不得轻易入宫,但有谢珩陪同入宫,加之上次采薇留给她的手牌,她踏上了进宫的官道。
两人一路行至宣政门,外臣止步于此,谢珩将沈昭送到这:“你一直向北走,路遇花园时转东,经过三个宫殿后,下一个便是公主寝殿兰香殿所在,我在此等你。”
沈昭握紧玉牌:“好,我去去就来。”
她扮作宫女打扮,依着谢珩所指,往兰香殿走去,遇到成行结队的宫婢们就跟在其后,随着她们叩拜、让行,不多时终于见到兰香殿的匾额。
大殿之外,三三两两的太监宫婢们各自洒扫,并未留意她。
她垂首直直向寝殿大门走去,正巧碰到刚从内走出的采薇。
采薇先是一惊,忙把她拉至屋内,打眼瞧着并无旁人注意,将门带上:“谢小姐,您是入宫来看我家公主的么?”
“玥儿她如何了?”沈昭随她闪身入内,将玉牌交还于她。
采薇摇摇头:“陛下今晨下朝后特地来了一趟,发了好大的火,连娘娘都劝不住,公主说她不想见任何人,说...若是圣上逼她去尚主宴选驸马,她就一头跳进湖里,绝了他们的念头。”
公主六岁时,采薇便入宫陪伴在侧,公主一向乖巧顺意,莫说顶撞圣上,就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她心中既佩服公主的勇敢,但又替她担忧。
言语间,采薇撩起五色锦帐,请她入内,自己却止步:“谢小姐,劳烦您好好劝劝公主。”
沈昭点头应下。
屋内传来李玥轻声呜咽,她趴在床上,身子哭得一颤一颤,听到她的脚步声,哑着嗓子喊:“都出去,我谁也不见。”
沈昭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缓步走向她:“哭得累了,不妨喝口水润润喉,才有力气再哭呀。”
听到她的声音,采薇霎时抬起身子,眼睛肿若核桃,努着小嘴:“瑾姐姐。”
沈昭坐在床榻边上,轻轻缕着她的后脊,帮她顺气,将杯盏送到她唇边:“先喝点水吧。”
她将唇凑到杯沿,浅浅抿了几口,眼泪吧嗒吧嗒砸到杯里:“瑾姐姐,我不想嫁给高峻了!”
沈昭将茶杯放到一旁案几上,又拿出帕子轻擦她脸上的泪:“为何又突然改变心意了?”
“我偷溜出宫的事被父皇母妃知道,他们训斥我罔顾体统、不注重名节,如今我清誉有损,自是不能连累他。”
沈昭心疼地将她抱入怀中,这傻姑娘,明明自己置身于水火之中,竟心心念念还在想着怕连累他人,想成全高峻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