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正想着,余光突然瞥见一只瓷碟嵌入红红的高大柱子里。
就这样在鼓上单膝跪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他立马就想到他应该得退下了,于是他站了起来,向主位行了一礼,这还是他刚学的,便就跃下大鼓,低着头后退了五六步才转过身往殿外走去。
“等等。”
李瑞听到身后传来声音,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脚步没停,心里却悬了起来,难道是被发现了?刚刚跳舞的动作太大,有不少手臂举起的动作,袖子往下滑,手臂带着袖箭都会露出来,可他也装饰过了,看起来就是珠串玉环堆成堆,应该看不出来才对啊。
“舞姬留步——”这回是一道尖细的声音。
李瑞握紧了拳头,还是转过了身,低着头原路返回,这下是真的有点汗流浃背了,这里就他一个舞姬,没法装没听见了。
整个大殿安静的只听的见他的脚腕上的铃铛声,李瑞听着都感觉绑着铃铛的地方开始发痒了,他都有种想把脚腕剁掉的冲动。
“抬起头来。”
李瑞抬起头看了上去,和想象中不一样,也不能说不一样吧,确实看起来不像好人,高鼻深目,眼若鹰隼,眉毛浓密,头发还带些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瑞总觉得他的眼睛里带了点绿色,阴森森的。
“叫什么名字?属哪个乐坊的?”
李瑞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他还没忘记他现在是个哑巴来的,心中也有点庆幸还好他这时候是个哑巴。
上面一时间没有传来声音 。
周遭也似是发出了叹息。
皇帝撑着下巴瞧着李瑞沉吟了片刻,兀的开口,却是叫太监拿来纸笔。
四个太监将那张半人高的宣纸按着四角抵在墙上,一个太监跪地呈上磨好的墨和笔,皇帝拿起那支笔,沾了墨,便高抬毛笔,落了下去。
此举实在莫名,满堂人都伸长了脖子仰着头探看。
却只能看见皇帝黄袍背后绣着的五爪龙,左右两墙是圣云托浮地两条金龙攀升腾飞。
似乎写了不少,宣纸上半张都写满了,陛下仍挺直脊背,于是只能是宣纸上移了。
这下众人能瞧见了。
“瑶池婴身护水绸,西天霞光巫山殿…”有人轻念出声。
——金风卷转流水腰,暖沙遥忆高山袖。虽是无心踏芰菱,萼烂哭饶动鼓魄。飞指轮捻弹极力,足铃轻几压琵琶。天道无情做恨事,目缠血纱裹舞鞋。
“犹记…”有些老臣目光蓦然动容,嘴唇蠕动“犹记楼兰逼长宁,红泪足折始罢歌。”是的,国弱夷强,长宁公主换长宁,日日南望国泪血,夜夜歌舞足折厄。
那宣纸越升越高,那诗也越来越高。
高大身影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又是一句成,一句罢!
——要使男儿死戍疆,不叫妇女受风霜!
最后一笔提起,满堂轰然,连林声都目露诧异,他本以为京城中人都是些栏中之羊,皇帝更是羊王一只。
他藏在群人敬仰的视线里,仰着头审视那双藏绿如黑的鹰眼,不知道果真是守槛王狼还是单就一身皮毛呢?
两侧雕龙仿佛魂归,龙目威压凛冽,让有歹之心震颤萎缩,圣云也若化实质,叫人双目恍然,两龙环绕的中心,黄袍金龙泛出金光圣耀,气势恢宏,迫人不已。
可毫无一人怀疑真龙必是那人身天子。
金殿之上,皇帝侧身俯瞰群臣,问虎视何其雄?视线所及莫不是退缩俯首,他心里不禁浮出一点失望,直到视线移到一个张着嘴翘着头的人时,目光顿住了。
李瑞还在看些个诗呢,他才看了没一半,可李瑞还是给面子地也拍了拍手,但他拍的可一点都不敷衍,比其他人都响呢!
上面的人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但等李瑞看完诗,其实也没看完,好几个字认不来,把视线挪到皇帝身上时,皇帝已经坐回主位上,又是那副慵懒的表情了,他姿态倒是正,说话的语气也很威严,可也许是那张过于绮丽锋利的脸,三分的随意便显出十分的慵懒。
他正色道“林大将军却蛮夷三百余里,使蛮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叫我朝真正长宁,无人敢欺,胡曲便也成了战利品,愉我景朝百姓。”
“只是胡曲胡乐美则美矣,我景朝古乐也实不可弃。”他话锋一转,看向全场唯一一个会跳舞的“舞姬可会古乐?”
古乐?听也没听过,李瑞摇头。
一声叹息,似乎千思百绪,失望不已。
“那便学罢,景国舞姬不会景国舞曲未免太过荒唐。”皇帝摆摆手,一旁的太监便心里神会地退下了。
大家都看得明白陛下这是要把这位小仙子塞进教坊司里了,可惜,有人不由叹了口气。
刚皇帝说了一大堆李瑞没仔细听也没兴趣听,就是莫名觉得脚腕很痒,忍了又忍,终于是忍不住了,李瑞悄悄抬起另一只脚蹭了蹭脚腕。
很好,没发出声音 。
李瑞挠着正舒服。
“慢!”两道堪称无畏的声音响亮彻堂。
李瑞吓得脚狠狠一跺,铃音绕梁不绝。
众人看去。
是黄大人和林声,林声得胜归来,得陛下赏识,再经刚才一首陛下亲笔诗,一些大臣心中也实在升起了敬意,因此大家的目光大都聚集在林声身上。
林声早已绕过食案,大步赶到高阶下李瑞旁,一甩衣袍跨步单膝跪下,握拳俯首,高声道
“陛下先前说,有赏!我…臣便要这舞姬。”他顿了一下又说“臣与这舞姬有缘,进城那日,臣的马惊了她,叫她心悸不已,臣观之有愧,且…”
陛下放下支着太阳穴的手,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林声的吞吐“且如何?”
他吞吞吐吐,面皮微红,余光瞟了一眼旁边那双系着金铃的雪足,马上紧闭上眼大声喊
“且她赠臣槿花,必是有意与臣!”
他喊的太大声了,灯火都像是被他的声音震地晃了晃。
李瑞在旁边听着他胡诌,急得连忙摆头摇手,他不知道林声这是在把他从皇帝手里挖出去,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就得跟林声回家了。
唉?等等,林忠他儿子是林声,林声他爹是林忠,他的任务是什么?刺杀林忠!这不是正正好吗?
李瑞马上转摇头为点头,为了更好撤回前面的摇头,李瑞还伸手抓住了林声肩上的衣料,抬头看着上位的皇帝,疯狂点头。
绿眼睛皇帝啊,绿眼睛皇帝,他要跟林声走啊,他要跟林声走。
看见李瑞捣头如蒜的样子,皇帝本勾起的嘴角僵住了。
林声则是被李瑞这一手弄的有些呆了,他甚至忘了爹教的面圣不得随意抬头的规矩,仰着头愣愣看着李瑞。
黄大人站大殿后方,他走的不是没林声快,只是他说话没人听,侍卫目光狠辣地看着他,要是他表现出一点武功,那必定会被围攻,他最明白,皇宫之内,高手如云,能杀了人从皇宫全身而退的古往今来唯有一人。
那就是他宋婴!弑帝他上辈子干成了,这辈子没道理不行,他目中寒光毕露,袖中丝线狂舞。
一直在宋婴也就是黄大人眼中的背影转过头来,背着华光万千对他笑了一下,宋婴眼中恍惚一瞬后瞬间冷静下来了,转身归位没再看李瑞一眼,这是怕别人看出他们有关联,他一会儿行刺,可能会暴露身份。
殿内气氛凝滞了,没人说话,林声还在傻傻看着李瑞呢。
众人正想着怎么把这位小将军哄下来,一道声音出来打破了僵持,但也算得上是搅混水了“郎有情妾有意,难得难得,陛下若允,也是成了一桩美事啊。”
陛下最终点头,毕竟再如何美貌都只是一个舞姬,只是一个舞姬而已,又不是真的仙子,林声要没有不给的道理,不给,场面才难看。
最多临了嘱咐林声不要忘了教她景国古乐呢,呵呵。
林声谢恩,跪得结结实实一扫之前眼高于顶,无欲无求的样子。
真是能屈能伸,好不要脸,众官脑中闪过同一声感叹。
林声可能是太激动了,走的飞快,也没心思绕过食案了,抬腿便跃了过去,看起来真是活泼极了。
干了,像匹快乐的小马驹一样你是要闹哪样啊?可怜李瑞跟他跟地铃铛响的厉害,走到林声面前的桌子,有些为难,这些桌子都是连在一起的,他要过去只能跨过去,或者绕过全部桌子。
林声这时突然向李瑞倾身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李瑞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错愕的被他拽进了怀里。
酒杯被打翻到,叮铃当啷的响了一片,酒水打湿了李瑞的裙摆,冷冰冰的黏在了李瑞的小腿上,脚上也脏了。
林声把着李瑞的腿弯把他严严实实的抱进了怀里,接着抓起自己的衣摆裹住李瑞的脚,隔着丝滑的布料擦拭着酒液,含笑在李瑞头顶说
“没位置了,我抱着你吧。”
这个姿势很受制,李瑞挣扎着要站起来,白腿也乱蹬着,在翻腾的金裙里时隐时现,带着裙上开着的牡丹也活色生香了,他手肘抵着林声的咽喉,眼神警告,小比崽子,你最好快点放开你爹。
林声丝毫不怕,垂着眼笑看李瑞,甚至把自己脆弱的脖颈往李瑞那送,他的武功造诣不是李瑞能比得上的,此刻看李瑞只觉得他很可爱,但是下一秒他脸色却是顿时一变。
李瑞当然知道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对林声下手,所以…嘿嘿,李瑞心中冷笑,另一只手往下探去,狠狠一捏,直接偷鸡!
林声闷哼一声,疼痛之下却还是没有丝毫松懈,明明被攻击了最脆弱的地方,他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红晕,心下又惊又羞,她怎么能这么大胆…
他窘迫羞耻中又感到有些难以启齿的兴奋,暗想她会这么干其实也是因为亲近他吧?
李瑞见这货这么能忍,打算故技重施,一次你能忍,两次三次四次还不给你捏废了?看你怎么忍。
“不要再玩我了…”林声察觉到了李瑞的意图,腾出手抓住了李瑞作乱的手,为了抓到李瑞的手他也把李瑞抱得更近了,几乎快把人嵌进了身体里,李瑞也算是偷鸡不成啄把米。
林声垂下头,额头抵着李瑞的额头和李瑞对视,把李瑞额头的红莲花钿都蹭花了,他脸上的红晕还没下去,黏糊糊地小声说“…你不能随便摸别人这儿,这是不对的,知道吗?”
李瑞连忙把头往后仰,气的快吐血了,心里大骂他这个表脸的,就欺负他不能说话是吧?
啪!
是酒杯被狠狠砸到地上的声音,大家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看向发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