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常足!没有常足这样的人!这一切本就不会发生!他才是一切的源头!!”
“是因为他先杀死了那些孩子!才会有之后的这些事情!”
沉默良久。
终于有人问话了:“你们怎么证明?”
“你们有什么证据?”
简简单单两句话,就把涉世未深、仍显单纯的苏和玉问住了,“我…”
…跟鬼物,能有什么证据拿?
但他仍然稳了稳,道:“我们看到了鬼物的记忆,回忆里常足确实干了戕害他们的事情。”
又静了一会儿。
他们道:“所以你们,没有证据。”
“只有你们看到了。但我们并没有看到。”
“我们怎么能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话?”
“你们真的看到那段记忆了吗?”
“记忆里真的是常老爷在迫害孩童吗?还是,这不过是你们瞎说的?”
“就算看到了,你们又怎么证明鬼物并没有用一段假的记忆欺骗你们?…而且,说实话,我们只是老百姓…,记忆能被看到这种事,听起来实在太过奇妙…,闻所未闻,更像骗子。”
“其实,就算你们能把所说的那段神奇的能看见的记忆拿给我们瞧,我们也不会相信。因为我们没法确定这段记忆里的东西到底是真的,还是你们编造的,亦或是鬼物捏造的。”
“而且,”还有人说,“我们从未见过常老爷残害孩童。”
苏和玉急急道:“不是现在发生的事!是以前,很久很久以前!”
“有多久?”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地点?”
“你们在场吗?”
苏和玉嘴慢慢闭了下去,逐渐地逐渐地缄默。
很长一段寂静的时间以后,他生硬艰涩地说:“我只希望你们能告知官府。常足到底有没有作恶,让官府去查吧。”
没有人回话。
须臾,理冬镇民众都笑了。
他们说:“官府?你们是说不顾他人死活,只管自己会不会有危险的官府吗?说的是每日开庭不足一个半时辰就急急忙忙闭衙的官府吗?说的是一概大事小事都当做无事的官府吗?”
他们看着主角团几人,奇异地笑了,就好像他们说了什么无比古怪的话。
“如果你们说的是官府,那我们只能说”他们慢慢地认真地笃定道,“官府!远比我们镇民更信任常老爷!”
一阵卡壳,主角团几人再无人说话。
在这无所适从的寂然里,突然冒出了一批穿着薄薄衣裳、衣衫褴褛的人群,现已是深秋,他们在寒风里冷得发抖,却仍在听闻常老爷被人诬陷的事件后,循着旁人的指引,跟了过来,为常老爷作证。
他们像是可怜的、悲哀的、见不得人的老鼠,弯腰屈膝、佝偻着身体,眼睛朝下看,处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好像只要他们盯着地面,瞧见他们的人就会变少似的。
他们没一件体面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仍瑟缩地,怯怯地站在常老爷身边胆怯开口。
他们说,是常老爷布施的粥救了他们。
他们说,同伴都已经死了不少,或是冻死的,或是饿死的。
他们说,他们多是丧子丧女丧夫丧妻之人。
他们说,因为理冬镇的鬼物,镇上生意不好,他们打不上工,吃不上饭,吃不了饭,就愈发没力气,更打不上工,恶性循坏,只能冻死饿死,还要时刻担心被鬼物杀死。
他们说,或许被鬼物杀死会更幸福一点。但人总是会苟活着,徒劳期望着明天会更好。
他们说,谢谢恩人们,听说鬼物死了,镇上人多一点,生意好一点,也许我们能找一份工活下去。
他们说,谢谢常老爷,因为有常老爷布施的一口粥,我们才能勉强活到现在。
他们说…
他们说…
他们低眉顺眼,眼神或无望或麻木,他们垂着头,肮脏着身子,他们絮絮说着,或许语不达意,但每一句都是残酷的真实的泛着血淋淋的话。
有几个孩子站在那里,也是瘦弱的肮脏的,被寒风吹得发抖的。
但他们没有父辈母辈的那种被残酷现实彻底压垮以后的屈膝佝偻、自卑绝望、瑟缩畏惧,他们还小,他们是站得很直的,眼睛里还有一种懵懂的畏怯和希望,他们不懂他们现在的生活对他们的意义,他们或许以为,自己只是过得有点差,只是有点差罢了,他们或许以为,很多人都得过像他们一样的生活。
他们太无知太无畏太天真了些。
以至于有那么一个脏兮兮的极瘦弱的小姑娘和她伛偻的在几年前丧儿的母亲比起来要更有活力些。
她甚至会微昂着脑袋睁着从小小的脸来看,占比略大的那双眼瞧着主角团几人,瞧得目不转睛。
直到温容也瞧了她一眼,她才陡然收回视线,胆怯地退了几步,直挨着常老爷,拉着他尊贵的绸缎的袖子躲到他身后去了。
常老爷神色不变温和地仁慈地伸手摸了摸她那头因极度营养不良而泛黄粗糙如干草般的发。
小姑娘如极信赖他的弱小的小动物一般任由他摸着。
她躲在常老爷身后须臾,又再次探出头小心翼翼畏怯却又向往地看着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
虽然他们浑身是伤,但是她居住的地方,也有很多人像他们一样浑身是血,时不时还呕出血来,那是他们生病了。所以她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只是在想,他们长得可真好看呀,就像神仙一样。
她想,我也能活到像他们这般大吗?也会如他们这般好看吗?
她有一个玩伴,几天前刚死了。
她静静地看着神仙哥哥姐姐们,怯懦地、向往地、期待地。
瞧见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们、听见他们的陈诉、听着他们感谢常老爷,就连苏和玉也再说不出话来。
一种非常疲倦的感觉缠绕了几人,那是一种浓烈的无望感。
报官无门、诉说无效,这些真相展在众人面前,却轻飘飘得如同废纸,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至始至终,常老爷站出来,甚至都没有再说哪怕一句话,没有反驳过苏和玉几人一个字,他始终是微笑的、和蔼的,看着主角团一行人,就像是在看着无理取闹不成熟的孩子,充满了属于长辈的宽容。
他被救济过的穷苦人们围簇着,信赖着,就连苏和玉看来,都会在某一瞬间突然觉得,和仁慈受爱戴的常老爷比起来,己方一行人才像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