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饭想,啊,我如今可真是个大人物了,能引得这样的人来瞧我。
她想笑,却又笑不出。
因为她听见了给她做实验的人说的那个细菌实验。
她想,原来李杏越来越瘦,直不起身,走不动路,是因为那个实验啊。
她恍惚了一下。
再一眨眼,不知怎么的,就已经抓住了那精贵的绸缎。
绸缎的主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汇报的人似咬了舌头,倏地滞了声。
苟饭看着他,那双麻木的、无起伏的、死水般的眼睛里逐渐亮起了似李杏一般的生命力,很稀薄渺小,却,极度明亮。
苟饭认得他,他们和随常在地牢里看守记录给他们做实验的人不同,他们是更高几层的,是首领一般的存在。
他们掌控着一切。
任由事件运转,而毫不阻止。
他们不常来,只是偶尔才来看看情况。
他是他们中的一员,很高很高的一员。
苟饭想,他或许,能救她。
于是她说话,语气难得带了些渴望,声音也急急地,和方才妄想脱罪的汇报员一样,唯恐不能将话讲完。
她说:“有一个女孩,叫李杏,她病得很重,您能不能救救她,带她出去。”
穿着矜贵绸缎的中年者瞧了她须臾,没说话。
他转头和其他人交流:“记录。”
周遭的大人们便急急忙忙从昏黄着墨的纸张里翻出那么两张,递到这位大人物手里。
旁边有人为他掌灯。
他粗略瞧了几眼这名为李杏的实验记录,向下一扔,纸张轻飘飘落在地上。他说:“没有研究价值。”
没有研究价值,就没有存在必要。
大人物脚踩在昏黄的纸上,像踩在一摊垃圾上。
他离开了。矜贵的绸缎光滑地从她指间流走,她怎么也挽留不住,那件贵重的精致的紫衣衣摆处,只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她瞧着那晃动的手印,心想,价值。
人活着都是有价值的。
但是,苟饭没有。
在府邸里的时候,小姐比她有价值,老爷比她有价值,府邸其他的下人们也都比她有价值,包括小姐的猫、狗,所有的东西都是比她有价值的。到后来,某一天,她在院落里瞧见了几只蚂蚁,她心想,其实蚂蚁,也是远比她要更有价值的。
明明最没有价值的是她自己,怎么到了这里,一切就都反过来了呢?
苟饭不明白,但她也不想明白。
活着就得有价值。
她得让李杏有价值。
所以,再次被关进笼子里后,她对李杏说:“我想把能力给你。”
李杏好像很惊讶,她说:“这是能做得到的吗?”
她并不觉得苟泛能做到这一点。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笑着应了声好。
她已经走不动路了,就这么趴在肮脏的笼子里,浑身都脏兮兮的。但苟饭并不嫌弃她,苟饭把她抱在怀里。
浑身的刺痛让李杏已经直不起身了,但她还是畏冷一般地又往苟饭怀里缩了缩,声音连带身体都很虚弱。
苟饭想,或许,自己把能力渡给她以后,李杏的病就会好了。就像刚才那个大人所说的,其他人都在生病,只有苟饭没事。苟饭想,应该是和自己的能力有关的。她把能力给了李杏,李杏就有救了。
可是,能力,真的不好渡。
她试了一次,一次,又一次,许多次,细线疯狂地从她身体里钻出,凭着她的意志拼命去往李杏体内,却始终也没办法和她的灵魂融合,没办法变成她自己的东西。
她试了好久,身上虚汗累累,到最后,连李杏都发觉了。
她求她停下来。
苟饭抿了抿唇,没听她的。
又试了好久好久,还是不行,始终不行。
她把李杏抱在怀里,很久很久。默了好长好长的时间,她低头问她,声音有些哑:“你感觉到什么了么?”
李杏躺在她怀里,像很冷似的偎着她取暖,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叫人听不太清,像卧病已久随时都会死去的人一样,声音很浅很浅。
她说:“感受到了,你好像在触摸我的灵魂,我都感觉没有那么疼了。谢谢你,苟泛。”
苟饭没说话,她咬了唇,唇瓣颤动,她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将李杏更紧更紧地抱在了怀里,好像想把身上所有的热度都传给她。
许久,肩上一片濡湿,李杏带着气音的虚弱声音传来,泛着些疑惑,她说:“苟泛,你是在流血吗?”
苟饭抬脸,揩了揩滚落到下颌的泪水,说道:“嗯,没有。”
她们依偎在一起,像可怜的伤痕累累的弱小动物。
可是,她们不明白,有时候,太过弱小的动物是不应该凑在一起的,它们的羽翼不足以保护自己和对方,它们的聚团对有着锋利爪牙的野兽而言毫无意义,一个是死,两个,也是死。
就像那天在院落里,苟饭瞧见了那几只蚂蚁,她刚生出,蚂蚁也比自己有价值的念头时,下一瞬,小姐就走过来了,她抬脚,就将它们,全部都,踩死了。
一袍灰色的衣角隐在边缘,看了她们好久。
翌日。
所有的首领都来了。
他们似按照地位站作一排。
站在最边上的一位脸圆圆的,胖胖的中年人走出来朝着中间穿着大红色锦袍坐在梨花木交椅上的老者作了一揖,笑眯眯道:“王首脑。”
他穿着灰袍,像是地位最低,也最低调,脸上的表情和蔼可亲,一瞧就是很好说话的那种人。
如果,他不是站在这种场合的话。
他说:“我昨日听杨心大人讲,我们的小天才在濒死实验这块儿过不去了。”
穿着紫衣的中年人瞧了他一眼。
“哎呀,实验总是要做的嘛,不然成品什么时候能出嘛。”他说这话时,也依旧笑眯眯的,“但是我想了想,按照杨心大人说的,濒死实验做不成了,她的能力进展就慢了,也就不好发展了。”
“所以我想了想,我觉得她濒死实验过不去,可能是比起自己来,她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人,所以相对而言,对自己的求生欲就淡了些。”
灰袍中年人笑呵呵的,他说:“我觉得我们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用她亲近之人来刺激她,和濒死效果是一样的,都能在绝境中激发她的潜力。”
灰袍中年人笑容可掬,如只是提了一个极其寻常的建议。
“大人们觉得呢?”他笑眯眯地问。
场景里,苏和玉的手指寸寸发紧,因为他身上穿的,是和灰袍人一般无二的衣裳。
而那人的长相,苏和玉也不会认错,岁月似乎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长得和守护理冬镇,屡屡颦眉阻止他们来冒险的和蔼近人的常老爷常足,一模一样!
但回忆可并不管他们这些局外人怎么想。
场景继续进行。
站在王首脑周围履丝曳缟的贵人们讨论了一会儿,着大红锦袍的首脑抬手阻止了他们,他瞧了灰袍人好一会儿,好像才想起了身份较低的他的名字,他说:“常足,就按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