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立马随之而来的是没有道理的惊悸。
激动雀跃的心跳频率戛然而止,余震颤颤。
日常浓浓的淡淡的死感,多难得发自心底地高兴一下,居然害怕。
居然害怕了。
戚语先到了周四才打算把周五在别人家过夜的消息告诉他爸妈。
这天戚伟和王敏是下午就在家开桌打麻将了。
戚语先回去时,屋里一阵烟熏火燎的。
自己抽烟时没那么大感觉,从开阔通风的环境骤然进入尼古丁浓度高些的室内,那一阵烟味真是连戚语先都感觉厌烦。
戚语先一看,戚伟和王敏两人脸色黑得像炭,浓愁郁结挂在眉眼。
王敏看了戚语先一眼,眉头皱得更深,嘴唇亦不明显地压紧,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估计手气不好,输钱了。
“碰,”戚伟手边的烟灰缸积了半缸烟头,烟灰飘散落于麻将桌上和地面,“打完这圈不打了。”
本来是打到六点就不打了的,可赢了的人想多赢点儿,输多了的戚伟想翻盘,六点拖到六点半,六点半又拖到戚语先回来。
“没问题,”对面也是一对夫妇,两人赢了钱都吗眉飞凤舞地展出喜悦,女人克制点儿,垂下半边眼睛但压不住嘴角,“我也该回家做饭了。”
“做什么饭,干脆去外面吃顿好的。”男人盲摸了一张牌,食指和中指夹着,拇指回扣摩挲着,没看就反过来弃在牌桌,“二筒,小语也一块儿去,叔叔请你吃饭。”
“不了,”王敏拒绝,“家里还一堆菜。”
“下次吧,我晚上有约了。”戚伟这把手气也还是不行,老早就叫胡了,单吊了半天,放弃了,结果一打出去,下一把就摸着了。
“约谁了?”那叔叔问。
“和牛仔兴去农庄。”戚伟把牌又打出去。
“嫂子不去吗?”那阿姨问。
“省得看他们喝酒。”王敏沉着声说,“我在家看着点儿小语。”
戚语先回房间了。
写作业又聚不起精神。
发呆又还是烦闷。
他拿着手机无聊地刷着,姜非最近还是没有发朋友圈。
过了约二十来分钟,客厅的麻将声才停止,再过一阵是关门的声音。
“都走了,出来吧,”王敏说,“晚上想吃什么?”
戚语先的心情还是沉,提不起劲。
喜欢上姜非是止痛药,却不能根治他对于生活的苦闷。
戚语先走出客厅,戚伟和那对夫妇的踪影都一并不见了。
王敏看向他,言语里充满不快:“你看看你那头发,我刚才看见你就想说了,乱糟糟地乱卷乱翘,失礼死人了。”
好想逃。
不想在家。
为什么那么多年都适应不了。
家里从来都是动乱的。
戚伟创业,戚伟亏钱,戚伟喝醉了和别人吵架打架,赔钱。
戚伟高兴了,打麻将打牌赢了,就给戚语先点儿零花钱。
王敏则是一如既往都差不多,先前有工作,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做完手术就不再上班了。
她管戚语先管得严,却是在生活起居方面。
戚语先的头发怎么怎么乱,戚语先夏天为什么要穿外套,戚语先为什么开空调还要盖被子,戚语先为什么用左手拿了筷子,戚语先为什么不用漱口杯刷牙……
戚语先很烦。
“它就是自然卷,我能怎么办?”戚语先遗传的父亲的基因,不过他爸爱烫头,还留过一阵长发,王敏也骂,管不动,也骂他。
“自然卷你也可以每天把头发整理整齐,你的房间也每天都乱糟糟的,从来都没有整理过,你有见过别人的头发、别人家有这么乱过吗,你能不能跟其他人学习一下?”王敏语气听着让人很不爽,“我都觉得丢脸。”
“我不觉得。”戚语先听这些话听得太多了,沉默或是反驳都无法让王敏停止唠叨,他因为姜非升起的那点儿快乐被他的父母拉着往下落,“你要是觉得,你就别看了。”
“我你头发每天又长,又乱,你小学那会儿校长就说你头发有问题了,你记不记得?”那次是戚语先小学参加一次什么活动作为学生代表要发言来着,上台前副校长过来让他整理一下头发,王敏就记得这件事,记了好久。
“不要再提小学的事了!”戚语先非常烦王敏把这件事记了那么久,何必要记那么久,何必时不时拿这件事出来提醒他当时的尴尬。
戚语先天生的自然卷是他的错吗,上台前也没有任何人告诉他要怎么处理他的头发,上台后却叫他戴上帽子发言。
偏偏王敏每次又还是拿这件事情出来说。
戚语先做的家务不多,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做。
而王敏一开口就是“你什么都没做过”。
他见别人家的小孩儿可以什么都不管,肆意地学习或滥玩,他学习好了倒是应该的,考砸了却会挨骂。
戚伟的不管不顾和纵容,王敏的管这管那和不满,让戚语先的十七年成了漫长潮湿的回南天。
阴沉沉,湿漉漉,包围住整个生命,渗入到骨髓里。
戚语先什么都没拿,离开家,关上门。
好可惜今天不是周五。
好遗憾此时此刻姜非正在学校里上晚自习。
戚语先穿过马路,走上天桥,他在广场上驻足,看了一会儿喷泉表演。
周边的人来来往往,小孩儿和大人们的互动喧闹。
戚语先没停留多久,穿过人群,穿过人行道和斑马线。
姜非爷爷坐过的那个石墩子,现在戚语先坐着。
夜色沉郁,树荫昏浓,戚语先坐在树底下抬头,正对着的就是高二三班。
笃。笃。
戚语先从口袋里抽出烟盒,在石墩上磕两下,抬手,低头,咬住弹出来的烟。
点燃之后,又是一阵潮湿的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