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老人,九十多岁,嘎嘣一下,死了,那叫喜丧。
八十来岁没了,那也,还算不错。
六十多七十多岁的时候呢,嘛嘛,勉勉强强还活得够本啦。
五十多岁……那……有点儿可惜了。
那四十来岁呢?
四十刚出头或者接近四十的时候呢?
英年早逝。
姜文晖和景晴去世时,亲戚朋友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好好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不止在得知他俩死讯的时候,也不止是在葬礼上,挺长一段时间,大家提起姜文晖和景晴,心里头都只剩下了这个想法。
好好的人,怎么突然说死就死了。
似疑问,是感叹,反反复复的,说的是对离去的人的不舍。
谁能知道,死亡原来和疾病、爱情都一样,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姜文晖和景晴都还没有认真教过姜余和姜非死亡是什么,却用他们自己来给两兄弟温习了一次人生的无常。
“爷爷!”姜非笑着举高手,向爷爷走过去。
姜非和戚语先下楼时,爷爷已经坐在市场口路口边的石墩上。
裤兜里插着一把伞,食指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烟。
“又抽烟。”姜非走近了,脸上的笑容微减,眼底泛着点儿无奈。
“今天第一根。”爷爷丢掉燃了一半的烟,用鞋底碾熄,站起身,“小戚也一起吃饭吧?”
“嗯。”戚语先应了声,和姜非爷爷打招呼,“爷爷。”
姜非现在已经是一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的样子,哭过的脸上连一点儿红都看不见。
他看见爷爷,好像就开心起来了。
姜非爷爷也一样,和姜非走在一起之后,就不是一个人了。
“你猫接回家了吗?”爷爷走了两步,又扭头问戚语先。
“还没,下午再接回去。”戚语先也抬脚跟上去,心里有点儿奇怪。
“爷爷,你知道要去哪儿吃饭吗?”姜非拉着一抬脚就走得飞快的爷爷,也转头看向戚语先。
“要去哪儿?”爷爷问戚语先。
“德香楼。”这茶楼这几年生意不错,在云城四处都开了不少分店。
“德香楼。”爷爷有样学样地和姜非复述,然后又问戚语先,“中山八路那家吗?”
“兰园地铁站再往前走一个路口拐角处那也有一家。”戚语先应。
姜非笑了。
戚语先也终于有点儿想笑。
早上因为姜非而没着没落、慌乱无措的心情,到现在,终于得到了舒缓。
从市场口到德香楼要走两公里左右。
这种距离,平常戚语先都是走过去的。
但是现在带着老人——和他的暗恋对象,戚语先自然是把决定权交给对方。
“哦。”爷爷应了一声,还是往前走。
“我们打个车去?”姜非说。
兰园新村市场口一直到祠堂那段路不禁止停车,一路上都有不少等着载客的计程车。
“不。”爷爷拒绝得超干脆,“坐个公交车去就行了,两块钱就到地铁站了。”
“我没带卡。”姜非说。
戚语先也没带公交卡。
“我有钱。”爷爷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现金。
[“嘀。老人免费卡。”]
姜非和戚语先跟着上车,各自往里面投了两张爷爷给的纸钞。
公交车慢悠悠的,等要等个十几分钟,坐上了,这个路线隔几百米也要停一次,还要等红绿灯。
两公里的距离要坐三个站。
走到公交车站要走几百米,下了车也要走几百米。
慢慢悠悠的。
可老人家最不缺时间。
老人家最缺的也是时间,活一天就是少一天,姜非在爸妈忽然不在之后总是很担心爷爷身体,怕能看见爷爷的时间在减少。
姜非坐在爷爷旁边,握着爷爷的手:“你这手臂怎么有一块儿淤青?”
“不小心撞到了。”爷爷天天跑出去外头,皮肤晒得深,褐色之中有一块拇指那么大的青紫,昨晚撞到的,不碰的时候不疼,“别瞎着急,我都不疼的,被你念叨得头疼。”
姜非笑了:“那你擦油了没有?”
一些小伤口,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己是不怎么察觉到的,但当出现在在意的人身上的时候,它就变得令人担忧。
戚语先向来都有些怕老人,怕看一面少一面,也怕看到老人身上的无力和无可奈何。
姜非爷爷除外,身体很健康,能走能动能骂人又不倚老卖老、有耐心的老头儿,他不讨厌,而且还有点儿亲切。
德香楼这几年扩张,开得多,客人也多,好一点儿的地段一到饭点就坐满了人。
戚语先偶尔思疑德香楼花了钱营销,不过味道过得了他这关,比好多老字号茶楼弄得还好些,他就还是愿意来。
戚语先去拿了号,姜非搬了三张椅子在前厅等。
大厅坐满了人,这边也坐满了人,要更挤一点儿。
他们都坐着红色的胶凳,妈妈抱着娃,老人牵着小孩儿。
嘈杂得很,这种嘈杂声又充满了熟悉感,很让人安心。
等了十五分钟左右就有座位了。
“小姜是不是瘦了?”爷爷盯着戚语先和姜非看了一阵后忽然说。
爷爷昨晚在警局看见姜非时人都还没有太清醒,骂完人又更昏昏沉沉,都没有好好看清姜非。
也加之姜非每周回家都有和他吃一顿饭、出出门,那变化好像挺不明显。
可他和戚语先倒是从开学那天见过一回就大半个月没见过,现在骤然一看清两个人,就发现姜非整个人的轮廓都更紧了。
戚语先就坐在姜非对面,视线落在姜非身上,瘦了吗……七天里至少有五天都看见姜非,他居然没发现吗?
“是吗?”姜非摸了摸自己的脸,仿若未觉,“我最近在学校每天都有跑步。”
其实确实是瘦了。
暑假那会儿就瘦了十斤,开学之后也才不到一个月,又瘦了五斤。
“还是很帅。”戚语先说完之后自己都愣住了。
不是,谁叫你真情流露了。
姜非也愣了下,笑起来:“是啊,爷爷,我不帅了吗?”
爷爷不接受姜非转移话题:“你吃太少了。”
戚语先看了俩爷孙一眼。
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