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仰头望着师尊,还没反应过来师尊怎么会在这里,封霜哪里去了,肩膀被人轻巧地一拍。
“景灿,发什么呆?”曲涵双腿叉开,蹲在我身后,视线随着我的目光看向我身旁的“空气”,他的视线没有焦点,似乎看不见面前的白衣仙人。
我看了看曲涵,又抬头看向师尊,意识到师尊并未在其他人面前现身,大概是想低调行事。
也对,要是让其他人知道怀因仙尊离开了苍雪山,即便只是一缕神魂,也会大惊小怪的,徒增许多麻烦。
“没事。”我收起剑,撑着地面起身,“怎么了?”
曲涵随我站起身,我落他一个台阶,比他矮了一截,他飞快地瞄了一眼青黛师姐,又移回视线,说:“我不擅长医术,你过来看看。”
我皱着眉头,青黛师姐这么大一个活人医修站在这里,他看不见师尊,总不能连青黛师姐也无视了吧?刚才不是还要替人家赌命吗?
曲涵用手肘撞了我一下。
“行,我看看。”我抬腿迈进客栈,余光瞥见那道白色身影也跟了过来,像尾巴一样跟在我的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有点微妙。
平日都是我跟在师尊身后的。
被曲涵解救下来的修士都平躺在地上,身体各处被丝线穿过。
能面露苦色的修士说明还有自我意识,没被完全炼成只会听命于“主人”的傀儡,而那些双眼无神,脸上挂着诡异笑容的人已经没救了,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亏他还说得出想要会说话的朋友,这种没有灵魂的壳子只会发出他想听的话,不过是他意识的另一个体现,跟应声虫一样。魔修为了博取同情,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曲涵为这些无魂的躯壳愤愤不平,揭穿刚才傀儡师说的谎话。
“为了活命的手段而已。”我的语气毫无波澜,从执剑的那一刻起,我就清楚我的使命是来杀他的,不管他说什么,下场都只有一个。
我用灵力驱走连接傀儡丝线的魔气,顺着丝线往里探,发现他们的每个关节处都缠绕着丝线,而且是直接钉入体内,与他们骨骼相连,稍微牵动一根丝线,他们的躯体就会跟着动弹,活灵活现,如同还在世的活人。
能做到这个地步,恐怕他们在生前遭了不少罪。
“道、道友,救救我……好疼啊。”地上一个醒来的修士朝我爬过来,沾满灰尘和血污的手正要碰到我的脚踝,又被无形的风吹了回去,他的指尖凝了一层薄霜。
我蹲在地上,回头看向师尊。
师尊收起施法的手,拢进袖子里。
我有点想笑,但是知道这时候笑出声不合时宜,于是强行止住了上扬的嘴角。
师尊啊师尊,我刚战斗过,还砍了人家的脑袋,衣服溅上别人的血,我自己都觉得一股血腥味,臭得好像从血池里捞起来似的,哪里还会嫌弃别人脏?
“能动,还能说话,说明你没什么大碍,只要把丝线抽出来就没事了,你歇会儿吧。”我拍了拍他结霜的手,假装安抚他,实际上是为了把师尊的“罪证”拍掉。
地上的修士没敢再出声,大概是怕自己的手指被冻掉。
我转头去找青黛师姐,见她站在长桌前,低头看着桌上完好的骰盅,似乎想要揭开盖子。
“师姐。”我唤了她一声,她停下动作,回头看我。
我开玩笑说:“总不能所有活都让师弟干吧?”
青黛师姐收回视线,又露出温婉的笑容,过来照顾那些被解救下来的修士,帮他们治疗外伤。
我继续检查那些傀儡,傀儡身上缠绕的丝线都带有魔气,如果体内积累了过多的魔气,傀儡就会变成会自由行动的魔傀,无主的魔傀只有□□,要么杀戮,要么纵欲。
客栈内的傀儡太多,有修士也有凡人,我和曲涵分开检查,这样效率更高。
有些傀儡还留有生前的执念,触碰丝线时,便会说出他生前最后说过的话。
我蹲在一具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傀儡面前,解开丝线的时候牵动了他的骨骼,便听到孩童稚嫩的声音:“大哥哥,你看见我的小妹了吗?”
我停下动作,低头看向这个小孩。
他的眼眶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空洞。
“她大概这么高,脖子上还挂着我给她做的木哨。”他说话的时候,喉咙向外冒血沫,染红了身上打着补丁的布衣。
我心头一软,小心翼翼地把他折断的脖子扶正,又用符箓贴上他断裂的脖颈,止住了涌出来的血。
给他处理丝线的时候,我特别小心,但还是不可避免会扯到,于是他又开始重复刚才的话:“大哥哥,你看见我的小妹了吗?”
我突然鼻酸,把脑袋埋进双臂。
不难猜到,这句“大哥哥”叫的是傀儡师。他大概是出来找妹妹的时候被傀儡师盯上,炼成了傀儡。
我做了个深呼吸,止住那股难过,继续处理他身上的丝线。
小孩的身体太小太脆弱,稍一用力,骨头就会断掉,连带皮肉也会裂开,躯体扭曲成不正常的角度。
处理他的手指时需要万分仔细,那里连接的丝线最多,也最为精细。小孩的手除了一些干活留下来的茧子和冻疮,还有有几道刻刀划过留下的痕迹,大概是给他妹妹做木哨时留下的伤,结了痂,还没好,就永远留在了这个年岁。
“大哥哥,你看见我的小妹了吗?”他又问。
我的视线被水雾模糊,抬起手肘,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强忍着哽咽,回答道:“没看见,我帮你找找。她长什么样子?”
空气安静下来。
傀儡不会主动说话,若我不碰他的丝线。
微凉的触感搭在我的手背上,修长的手指缠绕着我手里的丝线,接替我拉住丝线的一端,顺滑地将这根解到一半的丝线扯了出来,并未牵扯到小孩傀儡的其他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