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如盘,时间竟已经从那缕缕剑风中缓缓流过,沈丘收剑,朝裴怀生所说地点走去。
沈丘赶到的时候,裴怀生已经等在那里,她盯着某个方向,亭角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清神色。见沈丘过来,展颜一笑,挪动脚步。
于是那道阴影便随着她的动作消失不见,重新隐藏在夜色中。
四周已经设下隔音咒,裴怀生拍拍自己身边座位,示意沈丘过来。
她面前是糕点和果茶,清风徐来,香气扑鼻,配上无边月色,就像只是一场令人放松的小憩。
沈丘坐下,顺着她的目光发现远在四张峰的云燕塔。
传说,天衍的云燕塔贯通天地,自然也承接天意。因此,天衍宗弟子修炼自是要比寻常修士多一分“天机”。
天衍自带历史光环加持,又有裴怀生和李非两位亲自经历过大战的大能坐镇,即使天衍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这些事,依旧是众人心中的证道之地。
沈丘曾以为这些不过是众人强加在天衍身上的种种滤镜,此时看去,那云燕塔居然真的与寻常不同,金色符文螺旋盘浮,如同在云层见起落游动。
裴怀生声音轻灵:“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沈丘奇怪:“为什么这么说?”
“你之前不想管这些事,只是因为被我引导才会进云洞探查,如今归来,也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便该彻底回归日常生活,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沈丘想到储物戒里那笔不菲的灵石。
确实,如果她真的打算重新回到之前的生活,就该这笔钱为结点,彻底结束自己对这些事情的探究。
可她没能及时停下来:“我没有得到想要的,我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解释。”
你为什么身体那样虚弱,又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告诉我,而是侧面引我过去解决这个问题呢?
裴怀生闭上眼睛:“当初大战,生灵涂炭,是蓬莱作为各族的摇篮,承载着最后的希望。因此十六年前邪神复苏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抚仙湖中投下自己的一片分身。”
“抚仙湖是蓬莱的灵脉根源,若它被污染,蓬莱便会成为魔气的滋养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魔气侵蚀。于是,我联合李非封印抚仙湖,以金铃长线为媒,肉身为界,将魔气吸收净化后再重新投到灵脉中。”
裴怀生说得太简单,好像这只是举手之劳。
可沈丘记得那种感觉,当时,化厄咒已经开始生效。即便如此,她还是感觉身体冰冷异常,浑身的生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不断流失,连魂魄似乎都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冷硬。
她只是被两道魔气附着都尚且如此,何况裴怀生。
沈丘费了好大功夫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既然如此,不能放弃蓬莱吗?天衍即便不倚靠蓬莱,也一样都是天衍啊。”
裴怀生笑了:“这当然是可以的,只要有大家在,天衍就永远都是那个天衍。”
“可我就是有一点不爽,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不爽就是不爽。”她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点点细密的恨意,混在夜色里,转瞬即逝,“祂活得太随意了,在祂面前,万物只是蜉蝣,只要轻轻一挥,便要随祂喜好改变,半点不由自主。”
她这话里藏着一点别的什么东西,沈丘没有去追着这点不放:“可如果你失败了……”
裴怀生:“我会失败,但祂也不会成功。”
祂望着远处的云燕塔:“既然魔气可以污染灵气,那灵气也同样会对魔气造成伤害,纵然只是蜉蝣,也是在飓风下存活了数万年的蜉蝣。”
这样的蜉蝣自爆,虽然无法撼动大树,打碎一片小小叶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怀生看见沈丘的眼睛,有些好笑:“你不也是这样做的吗?怎么如今倒这样看着我?”
沈丘心中思索上一世的种种片段,纳闷:师父是这种人设吗?
“当然,这招两败俱伤,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这样做的。”裴怀生解释,“你之前不是问过,尹英去了哪里吗?”
“抚仙湖是灵脉的根系,极其重要。但蓬莱并不是非它不可,倘若有灵源石加以辅佐,便可将抚仙湖彻底封印,那些魔气,自然也就没了发作的机会。”茶杯空了,裴怀生再续一杯,“可若是如此,蓬莱的灵气定会大打折扣。因此,最好的方法其实还是……”
沈丘接话:“还是我出面吗?”
裴怀生垂眸:“可我听说,你对这种事情非常抵触。”
沈丘的心缓缓沉下去,她有些害怕裴怀生下面要说的话。人在迷茫的时候最不适合听带有某种目的的劝说,若是裴怀生张口请求,她可能真的会稀里糊涂答应下来。
人自己下定决心再反悔不算什么大事,但要是给出了承诺却做不到,便会徒增苦闷。
裴怀生了然地摸摸她的头:“不要误会,我知道的,让一孩童承担救世之名,实在过于强人所难。你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拒绝,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不论是救世还是与邪神对抗,都是我们这些大人的责任。所以,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要引你去云洞看看吗?”
为什么?
裴怀生的眼睛极亮,似乎承载着万千星河:“因为,一个人如果摇摆不定,一定是会很痛苦的。”
“你若是对我的示弱完全不感兴趣,那我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你就是我的小弟子,我会将你当作普通弟子那样教导爱护。”
“可是,你没有视而不见,那我们就需要好好谈一谈,这就是我今日唤你来此的目的。”
“沈丘,你是怎么想的呢?”
沈丘的心怦怦跳起来。
若是其他人说这番话,或许只是打算暂且怀柔安抚再徐徐图之,那么自己只要随便打几个马虎眼便可以混过去。
裴怀生眼神温和,沈丘不是很擅长应对这样的眼神,偏过头去,却没有再选择沉默。
“我也不知,我既无法一口答应,也无法全面否决。”
她会有这样的反应,裴怀生不意外:“那么,你当时是怀着何种想法,才会将选择将邪神碎片吞进体内?毕竟你当时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一朝不甚,便会一命呜呼。”
沈丘心中一动,之前看到的某个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叮铃——”
那枚圆铃铛又响一声,将她的思绪拉现实。
“或许只是因为,我不想看祂那么得逞。”
裴怀生看向沈丘的眼睛,忽然笑了,笑得很大声:“既然如此,那就只为了这份愤怒行事吧。”
“不必去拯救所有人,也不必让所有人都开心,只要杀掉祂就可以了。”
“这场角逐没有时间限制,也不限方法手段,只为了将邪神彻底除去。”
不必去管其他人的看法,所有的一切只为朝着这个目标前进,除此之外,可以一盖不管。
月光静静洒下,她的眼中,是不留余地的森森恨意。
“好。”沈丘答应,“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