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仪高昂的声音穿破满堂喧哗。
裴悯指尖微颤,将红绸另一端缓缓收紧,与孟衍一同躬身行礼,耳畔嘈杂的人声在二人拜堂之时倏地安静下来,仿若无人之境。
他只能听见两人动作之时布料摩挲的声音。
以及他怎么也停不下的心跳,猛烈的,震撼的狂跳着,又仿佛一把锐利的剪刀,反复穿梭,带来细密的刺痛。
“二拜高堂——”
孟衍俯身时红纱上的珍珠相碰,籁籁作响,供桌上的龙凤喜烛摇曳着,昏黄的灯光将这一刻拉长,裴悯仿佛间,有种眩晕的不真实感。
“夫妻对拜——!”
孟衍转过身,与裴悯面面相对。
他忽地开口:“裴悯。”
“嗯?”
“师父说,只要发过誓,行过礼,便是天地共鉴,鬼神见证,你我此般,不会作数吧?”
裴悯心中一沉:“虚幻而已,你就当一场梦就好。”
孟衍一怔,笑道:“也对。”
“黄粱一梦。”
两人衣袂交叠,孟衍垂眸,看见裴悯的指尖微微发颤,似在极力克制什么。
两人缓缓俯身,躬身对拜。
就在即将直起身时,裴悯忽然抬手,轻轻扣住孟衍的后颈,不让他立刻起身,孟衍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便觉额间一凉,裴悯的额头抵了上来。
呼吸交错,近在咫尺。
孟衍错愕道:“你干什么?”他下意识想退开,却被裴悯的手指牢牢扣住,动弹不得。
裴悯闭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师兄,别动。”
诸朋见证之下,两人额头相贴,呼吸交融,行完最后这漫长的一礼。
良久,裴悯终于缓缓直起身,眼底情绪翻涌,却又在瞬间归于平静。
他低笑道:“礼成了。”
隔着摇晃的红帘,他看不清裴悯的脸上的表情,但就在那一刹那,他诡异又清晰的感觉到裴悯身上笼罩着一层名为喜悦的情绪。
他小心翼翼掀起红纱一角,顺着对方挺直的鼻梁一看,却瞥见裴悯通红的眸子和极力抑制的下唇,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样,表情难看极了。
孟衍一下就慌了,他拍了拍裴悯的肩膀,宽慰道:“怎么哭了?”
“我没哭。”裴悯扭过头,一滴泪水却悄然末入发梢:“你别看我。”
孟衍正要说什么,司仪又继续道:“请新人结发为誓!”
喜娘捧着剪刀走来,孟衍拿起剪刀,毫不犹豫的落下一剪,将剪刀递给裴悯。
裴悯指尖冰凉,引着剪刀掠过自己发梢,一缕乌发便飘落在红绸上。
司仪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孟衍轻笑一声,挑着那缕发丝道:“杜应红与宋遥风都是死人,那我们结的,算是冥婚吗?”
裴悯沉思片刻,回道:“算。”
孟衍点头道:“冥婚的话,那就不作数。”
裴悯抿着唇。没有说话。
司仪满含笑容,高声道:“请二人——”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此时,朱承誉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锦服上遍布烧焦的痕迹:“外面有个疯婆子,她、她提着火油,见人就泼,见人就撒,我们拦也拦不住!”
“轰!”
话音未落,一团烈火猛地砸进大堂,浓烟滚滚而起。
宾客们尖叫一声,四处逃散,带扯着餐盘瓷碗哗啦一声砸在地板上,火势则顺着红地毯迅速蔓延开来。
裴悯一把攥住孟衍的手腕,厉声道:“走!”
院子外早已沦为人间炼狱的火海,昔日精心打理的昂贵木植成为了帮凶,张牙舞爪的蔓延着火势,府邸内丫鬟小厮逃窜着,一个白衣黑发的疯女人高举着火把,在众人的尖叫声中,猖狂的追逐着。
孟衍心头一跳,那个门影,总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裴悯却拽着他的手往外奔:“先出去!”
就在两人即将踏出大门的瞬间,孟衍的身体突然僵住,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猛地转身往回跑。
裴悯下意识往前扑了一把,那只红袖却消失在眼前,毫不犹豫地转身奔向火海。
“孟衍?!”
“小白还在里面!”孟衍头也不回地喊道。
徜若此刻二人还清醒着,便能看出对方的不对之处,可是眼下二人似乎都化作了幻境的傀儡,在这场永久挣扎的幻梦追逐着。
一处偏僻的庭院角落里早已挤满浓烟,大柱将倾,碧春紧紧攥住沈玉的手,小心翼翼的绕过那道浑身燎烈的火柱。
沈玉咳嗽不止,腿上的伤病让她无法剧烈奔跑,她轻声道:“放开我吧。”
碧春头也不回,气愤道:“您说什么呢!”
沈玉道:“你现在跑出去,还有机会活命,但是带上我,死无葬身之地。”
碧春咬着牙:“有何区别,死作一捧土,火作一捧灰,若是你死了,我死也不会瞑目!”
沈玉努力的要掰开那只手,却被攥得更紧,一旁张牙舞爪的火舌舔?上二人的发丝,碧春尖叫一声,干脆拉着她往外冲。
还没跑开两步,沈玉脚下一绊,扑倒在地板上,碧春慌慌张张的扑了过去,一旁摇摇欲坠的木杆子终于坠下,在两人身体相抱的瞬间,狠狠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