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很健谈,车开上路,他的嘴巴就几乎没停过,我只是简单的附和却也将事情原委拼凑了个七七八八。原来,昨晚运输队总共发出三辆重卡,车上载的都是小城各家企业捐赠的抗疫物资。早上唐风给他打电话,正是他建议唐风让我到信阳与他会合。眼下,之所以只剩他们一辆车,是因为另外两辆车已经先行开赴武汉了,他是专程留下来等我的。
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然便会叫人心生亲近,而老张就是这种人。
他喋喋不休的诉说,言辞直接,犀利爽快,宛如正午的骄阳,非但不招人心烦反而令人心安。从信阳到武汉近三个小时的车程,我竟踏踏实实地睡了有两个多小时,最后还是他将我叫醒。
他叫醒我的时候,夜幕即将落下,已是傍晚。
我睡眼迷蒙,看看四周,问:“这是哪儿?”
老张笑答:“睡迷糊了吧?我们已经到达武汉的东西湖区物流中心了,我的车只能开到这儿。现在你可以打电话,问问接你的朋友到了没有。”
哦。
我记起来了,路上我曾问过他此行的终点与抵达时间,并且提过许知非会来接我。
话说完,老张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我将他拉住,从背包里掏出一沓早就备好的现金塞给他,道:“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老张再三推脱,最后拧不过我,只得收好。
随后,他带着小李下车去安排卸货,我则留在驾驶舱里联系许知非。电话接通,许知非说他过几分钟就到,叫我先去物流中心正门等他。告别老张、小李和其他几位司机师傅,我拖着行李箱独自前往正门。
正门外,马路旁。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武汉,封城中的武汉。
空空荡荡的宽阔大路上,没有行人簇拥,没有车辆穿梭,只有灯光昏黄,透着说不出的寂寥。举目远眺,我忽然感觉,面前这条路长的好似没有尽头,更不知它通往何处。
北风过境,带着丝丝冷冽,我不由裹紧领口。
苦笑。
我自觉天性还算乐观,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可今天,我究竟是怎么了?情绪总忽上忽下,过山车似的惶惶难安,犹如惊弓之鸟。
对,的确是惊弓之鸟。
正如早间我对苏秒的剖白,我的确是在害怕,害怕她会死,害怕失去她。对于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不敢深想。可是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它。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它就在那里,就藏在我意识的最深处,虎视眈眈,随时随地都可能跳出来将我撕碎。
我后悔了。
后悔当初没能拦下她。
——03——
道路尽头,一辆漆黑的吉普牧马人由远及近,缓缓行驶到我的跟前。来人从车上下来,尽管他身着风衣,脸戴口罩,但我却一眼就认出他是许知非。
久别重逢,我下意识想要与他握手问好。忽然又想到眼下正值疫情,不适宜握手,于是略显尴尬的将手抽了回来。
见状,许知非弯着眉眼粲然一笑,抬起手肘冲向我。
碰肘礼?
我只在电视新闻上看见过。
碰肘后,他率先开口说:“小然,你不该来的。”
我自知理亏,惟有认错:“对不起。”
他道:“不用道歉,我能理解。”
我说:“谢谢。”
他道:“走,上车吧,我带你去见她。”
老款的牧马人,底盘很硬,城市道路上行驶车里并不舒服,但我毫不在乎。因为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盘桓着无数问题想要问许知非,只是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开口询问,而许知非也没等我开口,他直接将所有答案都抛给了我。
他说:“目前为止,唐医生的病情还算稳定。不过,现在只是发病初期,病情的后续发展还要进一步观察。你能来也很好,有你陪着,兴许她会恢复的快些。另外,我已经问过她的主治医生了,唐医生大概率是因为防护服破洞而感染的。当时她在给一位新冠确诊患者做主动脉夹层肿瘤的切除手术,在场医护都没能及时发现她的防护服破洞,直到离开手术室。”
我惊讶于自己耳朵听到的内容,急于寻求确认:“给新冠患者做开胸手术?她主刀?”
许知非答:“是的。我了解过了,当时那位患者的病情非常糟糕。恶性肿瘤,随时都有破裂的风险,如果不进行手术的话,他根本没可能撑下去。”
我丝毫不怀疑医生的专业诊断,我只是心疼她。
心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