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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熄灯(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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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从约阿施那里,崔斯坦第一次知晓了祂的名讳——

约书亚。

从此这串字符便像对他有了魔力,时常萦绕在舌尖,反复念诵,仿佛是一句具有神奇功能的密语,又像一首典雅动人的诗篇,字字珠玑。

先知兑现了他的承诺,将自己的全部学识一点一点倾囊相授。作为回报,崔斯坦会帮他料理一些农活,做点洒扫家务,喂喂家禽牲口,几乎将先知家里的杂务一手包圆。不过他婉拒了先知提供给他的屋檐,而是回到大街上,找到以卡巴为首的那伙流浪儿的窝棚,友好地询问自己可否住在他们中间。鉴于他并没有向治安官告发自己的行径,虽十分不情愿,但卡巴还是自知理亏地点了头。

崔斯坦白天在先知家忙碌,夜晚就回窝棚睡觉。

约阿施每日向门徒布道讲经,都允许崔斯坦旁听,尽管他并非自己的门徒,而且年纪尚幼,是否能领会那些深意还有待考察。

不过崔斯坦很聪明,也很勤奋,思维跳脱,经常能问出一些让老先知哑口无言的问题。比如有一次,约阿施在布道时讲到,只有示剑人信奉的白神才是真神,周边其他城镇和区域信奉的诸如“天主”、“安拉”、“圣子”、“创世主”等等都是伪神,是异教。布道结束后,崔斯坦就悄悄地问:“老师,您说诸如‘天主’、‘安拉’、‘圣子’、‘创世主’等都是伪神,可我却听说,这些地区信奉的也是一神教,而且他们的教义经典也都和我们大致类似,甚至教理和祭祀程序也大同小异,只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有微小分歧。有没有可能我们信奉的其实是同一位神祇?只不过是不同地区对祂的称呼不同罢了?”

先知气得脸都绿了:“对教义的理解能有差池吗?一点都不能!否则连祂的意图都不能领会清楚,还有什么脸面跪拜在祂面前?”

“可我真就感觉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细节,比如:究竟是否存在‘圣子’?是祂本人,还只是祂的一个分身?哪一位先知才是最得祂心意的门徒?我们究竟应该服从对教理的哪一种阐释……这些真的重要吗?”

约阿施:“……”

这一次提问的结果,是崔斯坦被老先知举着扫帚追打出两条街。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拿这些自己脑袋里冒出来莫名其妙的疑惑去打扰他老人家。

当然,不仅是约阿施,崔斯坦也会去别的先知家串门,任何人的布道他都会挤进人群听一耳朵,只是从未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某一位先知的见解,连对约阿施也不会,因此他从未真正成为谁的门徒。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只做神的门徒。

唯有一个习惯他从未改变,那就是每当一天结束,夜幕低垂,圣所里空空荡荡,唯有月色倾下的一片清辉拜伏在孤寂的约幕之前。他会走进去,跪在石板上,将自己一天的见闻喁喁讲述。

崔斯坦九岁那年的五旬节,他在街上遇到了自己两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

五旬节是示剑人庆祝小麦丰收的传统节日,这一日会举行庆典,向白神献祭用今年收成的新鲜小麦做出的第一批麦饼。祭祀仪式当然由先知主持,家家户户献上自己家里做的麦饼,由先知敬奉给神明的使者“基路伯”——后来被我们称为“初代天使”,因当时只有祂们七位,所以就不存在什么“初代”、“新生代”——再用雕工精美的银壶为祂们斟上美酒,盛情款待一番,最后送祂们回天上。五旬节当天,大多数人家都会用鲜花装点自己的门廊和房舍,姑娘们会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裙,示剑城内一派花团锦簇、明媚鲜妍。

那一日,崔斯坦刚从祭祀庆典上打完下手,左手扛着一只草扎的“基路伯”——典礼上的“基路伯”当然是假的,毕竟神的使者不会轻易光顾——右手拎着银壶,抄近道准备放回谷仓,来年再用。两名衣饰华丽的少年从他身旁经过,年纪较他稍长,在街上仓皇夺路。

在他们的身后,一群手持棍棒的教徒一边追袭,一边朝他们扔石块,嘴里喊着“背誓之人的杂种”、“谋害圣婴的凶手”、“招致灾祸的小崽子”云云。

当时有一种狂热,叫“宗教狂热”。

其实示剑城里早就流传着一种说法,亚伯兰称士师从未得到过白神的祝福。这当然不是约阿施放出去的,虽然他心中对此事的看法与传言一致,但他毕竟不是这种会出卖朋友的人。

事情的起因是某天一位牧民在山顶放羊,从天而降的惊雷劈死了两头山羊。在那隆隆的雷声中,牧民仿佛听见神明之怒在滚动低语,吓得他赶紧跑回家,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邻居,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几日,在另一座山头上,另一位牧民的羊群忽然染病,接二连三地死去。联系起之前听说的羊被雷劈死的消息,牧民感到,一定是士师违背了白神与人类订立的《约法》中那句“不可崇拜偶像,不可拥立君王”,惹得祂不高兴,正在用这种方法给出神喻。

其他牧民也担心自己的羊群遭殃,纷纷站出来支持。他们一起用木板车将因疫病死去的羊尸拉到士师宫门口,倾倒在那儿,一时蚊蝇肆虐,恶臭扑鼻。

亚伯兰虽然心中有鬼,但毕竟不能仅凭别人一句话就断定那些死羊是神明旨意。他派自己的仆人将那些羊尸运出城外填埋,并给予了两位蒙受财产损失的牧民丰厚到难以拒绝的补偿。

接下来,事情的走向便慢慢玄幻起来。一名妓女夜间突然从恩客身旁坐起,高叫着自己听到了白神的声音,决定从良。不再从事这种为神明唾弃的职业后,她竟老老实实嫁了一位丧偶的马夫,过起了相夫教子的日子。六个月后,她产下了一个不知道爹是谁的孩子,可她却坚称,这个孩子就是当年被士师献祭掉的那个婴儿转世。

自此,她便天天抱着“圣婴”去士师宫门口静坐,似乎铁了心要让亚伯兰认她们母子。亚伯兰自然不会答应,尽管他的良心让他自从成为士师以后几乎对所有前来寻求帮助的人有求必应,但他也知道,这个女人的诉求自己无法回应。

但哀戚的少妇和啼哭的婴儿总能引起人们的同情,而亚伯兰的沉默更是将愤怒的权柄递到他们手中。

几天过后,孩子死了,女人背着孩子的尸体在士师宫门前自缢,胸前以孩童的口吻血书:我的父不要我,天父啊,请收回我的魂魄!

于是人们奉她为圣徒,而士师宫门前也一连数日被愤怒的人群扔满烂水果和臭鸡蛋。

以致后来,连最近几个月的少雨干旱,影响到五旬节收成,也被归结到士师头上。

亚伯兰的两个儿子是偷跑出来的。按照传统,五旬节当日成年男子需登高守节,因此趁着父亲登上士师宫高台一时半会儿下不来,这两个男孩本想在城里四处逛逛,凑个热闹,没承想,还是被狂热的教徒们给盯上。

那些人将两名少年逼进一条死路。崔斯坦一直跟着他们,此时躲在一所房子背后,暗暗关注着事情的动向。

“你们那个士师老爹呢?”

“他不是很能耐吗?不是自称万能的白神向他显圣了吗?”

“如果他真是钦定的君王,那我们的神应该会护佑他的儿子们才对。”

“可看看你们,不照样落入我们手中?”

“叛徒!”

“神弃之人。”

“忘了白神跟我们的约法了吗?”

“他会害我们失去神明的眷顾。”

“还记得白神是怎么对待祂子民的敌人?”

“‘使天使巡行击杀’。”

“这就是我们对待叛徒的方式!”

他们挥舞手中棍棒,击打狠戾地落在他们周身。那一刻,这群人仿佛不再是虔诚的教徒,信仰的光芒从他们身上消失,他们的面孔正异化成某种凶兽,残暴嗜血,与捍卫神明的初衷背道而驰。

崔斯坦看见其中一个男孩举起斗篷护住另一个的头部。

“停一下,请听我说!”那个男孩高叫道。

暴风骤雨般的棍棒稀疏了一些,他忙趁这机会继续说:“你们放我哥哥走,我留下。”

“以撒!”被他护住的那个男孩叫道。

以撒微微傍近他耳旁,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哥哥,你是将来的士师,你的命比我重要。”

而后,他转向教徒们,高声道:“这件事本来就与我哥哥无关,父亲献祭圣婴是为了救我,你们可以拿我做抵偿,但请先放他走!”

看到这里崔斯坦坐不住了。

恰好,卡巴他们听闻人声鼎沸,赶来看热闹,被他叫住。

“卡巴,想不想赚点钱?”

卡巴虽然一直看他不顺眼,但一方面对他的神出鬼没着实有些忌惮,另一方面,恐怕傻子才拒绝有报酬的提议。

“那两个孩子,是士师家的孩子。一会儿我把这些人引开,如果你们能将他们送回家的话,想来士师大人应该会给你们一大笔赏金。”

此时已近黄昏,夕照的斜阳把暖黄的光线倾在他头顶的屋檐上,使石砌的房顶平白无故地发起光来。

崔斯坦扛着“基路伯”爬上去,卡巴他们从下边托了他一把。他在房顶站稳身子,小心翼翼地立起“基路伯”,挡住自己,清了清嗓子,努力压着喉咙,用一种从胸腔深处发出的滚雷般的低音道:“吾乃白神之使,尔等可听吾一言。”

“是天使!”一人喊道。

于是,众人齐唰唰跪倒。

草扎的“基路伯”穿着一件拖地长袍,背后插着用白鹅羽毛做成翅膀,逆光看时,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崔斯坦继续装神弄鬼:“神对吾说,祂对今年上供的麦饼十分满意,于是决定原谅士师的僭越,不再对人类做出惩罚。为了弥补此前干旱造成的损害,祂会降下甘霖,只不过需要尔等先提供一样东西。”

为首一人道:“敢问吾主需要的是什么?是十头新出生的羔羊还是二十头?我们定当毫无保留!”

“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祂只需要你们每人一滴眼泪。”

说完他从高处掷下一只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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