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整个潘瑞戴斯都为这股前所未有的充盈澎湃之力震颤。天使们洁白的羽翼重又焕发出光彩,他们频频振翼,齐心协力将这座如今熠熠生辉的神殿又拉回中天,避免了坠落的命运。
他们欢欣鼓舞,击掌相庆,天空中第一次下起了金雨,那是他们翅膀上多到满溢出来的金粉,那金粉飘向饱受苦难的人间,被奄奄一息的人们吸入气道,有一部分竟奇迹般地能够呼吸了!他们立刻爬起来,将这惊喜的消息奔走相告,街道上挤满了想要沐浴金雨的人们。他们双膝跪地,高声祷告,向大能的神明祈求庇佑。一时间,潘瑞戴斯之心光焰大炽。
只是谁都不会知道,这一切,并不是神明直接赐予他们的,而是一名普通灵魂对自己恋人,奉若神明的爱意,这爱意石破天惊,隽永绵长,直教平凡之躯中也能孵化出神祇!
约书亚什么都没说,他也不需要说什么,仅仅是站在那儿,任由自己背后那对皎如皓月的翅膀光华四溢,神奇的力量浮动着,将他托举到半空,他的翅膀不知什么时候又长大了,翼展雄伟壮阔,竟丝毫不输初代天使路西法。
崔斯坦站在云母石壁下远远地凝望他,身虽未动,心却已遥遥地行了一次顶礼膜拜。
而约书亚,也欣然接受。
潘瑞戴斯之心又重回正轨,警报解除。晦天使们迅速调整队形,从东倒西歪到整饬有序只用了极短的时间。
黑发约书亚站在原地,刚才的剧烈倾斜也没有叫他移动半分。他十分罕见地收敛了自己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要阴阳怪气一番的恶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了缄默。
就像有人发出号令,晦天使的队形骤然缩紧,向他包围过去,像一朵怒放后又悄然收拢的暗色玫瑰,又似一座围绕着黑发约书亚旋转的星系。
数十条柔韧的软鞭齐齐甩出,从四面八方缠绕住他的脖子、肩、手臂、腰和腿。晦天使们口中吟唱起古老的咒文,一个法阵的雏形隐隐在她们头顶显现。
黑发约书亚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脸上带着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晦天使姑娘们的歌声愈发清亮高亢,法阵的诸多细节逐步完善。就在这时,路西法出现在法阵上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被围困其中的黑发约书亚。她收起羽扇,扇骨在另一只手心轻轻敲打,旋即陡然拉长,变成一柄漆黑如墨的细剑。剑身为菱形,纤细修长,开有四道血槽,护手处是一只双翼环抱的乌鸦。
约书亚似乎猜到她要做什么。
万年前的末日浩劫,白神曾在六位初代天使的协助下完成这个法阵。这一次,路西法和她的女儿们准备如法炮制。
但她毕竟不是白神,晦天使也不是初代天使,全都大打折扣,想要让这个法阵足够强韧,强韧到足以控制住黑发约书亚,必须倚靠数量的堆叠。
她带来的晦天使共有二十名,比当初初代天使的数量翻了三倍还不止,这就使得这个法阵有了二十个支点,这座牢笼有了二十根立柱。
路西法缓缓举剑,剑尖闪烁着寒星,直指法阵中心。
她胸膛起伏,万年前的那幕排山倒海般涌入她的心胸,压迫得她几乎窒息:米迦勒、加百列、拉斐尔、乌利尔、沙利叶和耶利米尔——他们都曾是她无比熟悉的名字,在潘瑞戴斯圣山上,他们情同手足,朝夕与共——被魔龙的烈焰吞噬,金翅销熔,魂归天地……
而她自己,则成为了硕果仅存的初代天使,苟活于黑尔深处。
她甘心吗?她怎么可能甘心!她痛恨那个如罪匾般钉在自己名字前的定语——“硕果仅存”,就好像她是一个懦夫,一名逃兵,逃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命运。初代天使共有七人,凭什么偏偏只有她活了下来?
路西法朱唇轻启,歌声一般的咒语从齿间泻了出来,成型的法阵开始收网,牢牢牵制住那人,愈来愈紧。
她的脸庞微微发光,但那不是法力消耗过大,灵体被反噬时散发出的如落日余晖一般昏黄惨淡的光线,而是惊喜与希望并行的光芒,是焕发的容光。
她是有些吃力,但远远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她原以为完成这个法阵对她来讲会是相当困难的一个过程,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走向和之前六位初代天使相同的结局——身陨神灭。但事实证明,她完全能够承受这一切,而且尚有余力。这种对一雪前耻唾手可得的喜悦,甚至让她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急功近利的表情。
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约书亚的脊梁。
这个法阵可以具象地理解为一只储存红酒的橡木桶。桶身是由数根长短粗细相同的木条拼成,它们所受的力大多来自侧面,是盛放其中的红酒传递过来的压力,而桶底,不仅要承受整桶酒液的份量,还要加上构成酒桶侧壁所有木条的份量、固定木条的桶箍的份量以及顶上桶盖的份量。
如果说起阵之人是酒桶四面的木条,那收阵之人便是载重的桶底。
眼下情况虽与末日浩劫相似,但在细节上却有诸多出入,比如:万年前的魔龙本身并无斗志,而拿弗他利显然也不太可能真的希望置白神于死地。可另一个约书亚却不同,他顽劣、残忍,有掠食者的天性,喜欢玩弄猎物,待丧失兴趣后方才杀死。而且他心里似乎藏着很深的恨意,对他、对崔斯坦、对拿弗他利,乃至对整个世界……他没有理由会对路西法手下留情。
黑发约书亚的手臂忽然挣动一下,执鞭的晦天使立刻抽紧皮鞭,将他如同车裂一般狠狠扯平。与此同时,路西法也从单手换到双手,额角青筋跳突。
约书亚振翅来到她身边,也将手中的剑指向法阵,默默扛下一部分压力。
路西法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法阵还在慢慢收束,晦天使们的间距变得越来越窄,翅膀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羽墙,没有人的目光能够穿透,洞见法阵里发生了什么。
路西法忽然道:“我想向你道个歉。”
她转向约书亚,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认真,不带一丝轻浮的戏谑:“很多年以前,那场涉及到光与影的生死战役,我缺席了。如果当时有我加入的话,结局可能会有所不同,或许六位初代天使就不必殒命,而你也不会经受后面这些……”
她顿了顿,垂下眼睑不敢看他,哑声道:“你能原谅我吗?”
约书亚想也没想,脱口回答:“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你的忠诚,没什么好抱歉的。”
一滴清泪滑落黑尔女王的面庞,只不过没人注意到。
“等这件事结束后,我是指,这一切,这场波及人间的灾难尘埃落定,能不能请求你,再帮我一个忙?”她小心翼翼地问。
“好。”约书亚又立刻答应,没有丝毫的迟疑,似乎对她全心全意信任,一点都不担心她给自己挖坑。
就在这时,被困法阵垓心的黑发约书亚突然抬起了头,朝他们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约书亚立即察觉到不对劲。他的身体似乎完全不动,实际上,是静止得可怕,仿佛石化了一般,连翅膀上的黑雾也不再自然舒卷,凝滞得如同雕塑。
路西法也发现了这一点,她双手握紧细剑,优雅的额头上浮起两道沟壑。
法阵封顶已近在咫尺,两人谁也不敢松懈,一旦完成,黑发约书亚将不再构成威胁,法阵会限制他的法力,他每一次挣扎都将遭到十倍反噬,痛不欲生。
与此同时,下方队列中一名晦天使感到右肩被人拍了一下,刚想回头,就感觉喉咙上抵着个冰冷的玩意儿,低头一看,却是把冒着黑气的冰锥,上面有只苍白的手。黑发约书亚正飞在她身后,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
路西法急忙向她的女儿放出神音:“别被他愚弄,孩子们,那只不过是一个影子!别忘了他的本源之力是从谁那里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