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点,强尼在药店值班。
通常这个时候,只有极个别的情况,会有人敲开店门买药,因此强尼把所有卷帘门都拉下来,仅留了一个可以伸手出去的小窗,小窗旁边有一个门铃,如果有人急需药品,可以用门铃喊他。
强尼喜欢用这段时间打游戏。
他窝在药房里边的小隔间里,两条腿翘在桌子上,双手捧着手机,仿佛那是他的身家性命似的紧紧用八根手指抠住它,只有两根拇指在眉飞色舞。
这时候,门铃声响了。
“来了!”
强尼放下手机,弯腰在椅子下面找了会儿拖鞋,这才慢悠悠地走出去,他的白大褂敞着,露出底下肌肉男超级英雄图案的汗衫。
“需要什么?”
强尼拉开小窗,一股卷着湿意的热气扑面而来,瞬间让他感到轻微窒息。
“请问,有氧气瓶吗?”客人声音沙哑地问。
“有,稍等。”
强尼关闭小窗,趿拉着鞋蹒跚到后面的货架上取货。氧气瓶在最底下一层,他顺便用余光清点了下库存:一共四瓶,看来明天要进货了。
他拿了两瓶走回来。
“要几瓶?”他拉开小窗问。
“你这儿有多少瓶?”
“我只能给你两瓶,而且第二瓶得收你贵一倍的价钱。因为一瓶是刚需,两瓶的话就有囤货之嫌,我们这里的药品都只卖给最需要的人。”
客人答应得很爽快:“行,两瓶就两瓶。”
他付了钱,将氧气瓶裹在外套中迅速离开。强尼把小窗关严,走回他的小隔间继续打游戏。
刚才到哪儿了?
坐下的时候,他忽然感觉一阵晕眩,仿佛他变得很高很高,或者飘了起来,椅背离他的手很远很远,够也够不着。他不敢乱动,只能规规矩矩地在原地待了一会,等那阵晕眩过去。
呼,他想,一定是最近熬夜熬多了,得好好补一觉,否则小命不保。
想到这里,他登上游戏跟自己的好兄弟们道了声歉,转头走到靠墙的小铁床前,把自己扔了上去。
他的身子重重落在床上,那些劣质的空心钢管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叹息,某些部分发生了轻微且不可逆的形变。
又是门铃声,把他从一场又漫长又疲惫的梦境中解放出来,强尼惊坐而起,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仿佛肺叶前后都黏在了一起,贴身的汗衫已经湿透。
他穿上鞋子去开门。
“你好,有氧气瓶吗?”
“有。”
强尼拿了一个出来,心想:该死,剩下那瓶我得给自己留着。
“还有吗?我想多买几瓶。”
“最后一个了,要就要,不要拉倒。”
客人付了钱,几乎抢了氧气瓶就跑。
强尼重新关好小窗,把最后一瓶氧气拿到小隔间里,打开防尘盖,装上面罩,对着自己的口鼻猛按了几下。
呼,终于舒坦了。
他换下潮湿的汗衫,刚准备睡下,门铃又响了起来。
他骂骂咧咧地起身,才下床便觉得不行,果断又吸了一口氧,走两步,不放心,还是把氧气瓶揣在了身上。
门外站着一位老人:“氧气瓶有吗?”
“卖完了,卖完了,去别的药店吧。”
老人透过小窗紧盯着他手里的氧气瓶,那渴望地眼神仿佛是快要饿死的狗看到屋檐下吊着的一块腌肉,一眨不眨:“附近的药店我都问遍了,这是最后一家。求求你,卖给我吧,多少钱都行。”
“这瓶已经开过封了。”
“没关系的。”
“我自己要用。”
“那能给我吸一口吗?我愿意付钱。”
强尼看着老人,他让他想起自己的爷爷。小时候他过生日,想要一套玩具小火车,父母嫌贵没舍得给他买,最后还是爷爷拿出自己的积蓄买来送给他。
他看了看手里的氧气瓶,说:“你把脸凑到窗口来,我给你吸。想吸几口吸几口,我不收你钱。”
老人深吸了几口氧,千恩万谢地走了。强尼关闭小窗,因为外面的空气实在湿热得令人难以忍受。老人的背影就像风中残烛,一摇一晃,渐渐低矮。他有些不放心地目送着他,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小铁床上去。
这条街上的路灯断断续续,灯泡好坏参半。老人走过前三根正常照明的路灯柱,进入了一片昏沉的黑暗。强尼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见他再次走入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