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是我谢你,你的药剂帮我救下了病人的命。"
"举手之劳。"
"世人做事皆有目的。能不能告诉我,阁下帮助我的目的是什么?"
约书亚环视着偌大一间祈祷室,空旷的声音在四壁间回响:"如今这年头,保留着祈祷室也挺稀罕的,尤其是当下这种情况——正如您说的,病房如此紧张,都不能够容下我们四位家属。敢问,夫人保留祈祷室的目的是?"
西格莉德笑了:"阁下还挺厉害,一下就切中了我的要害。您该不会是警察吧?或者,有人派您来抓我?"
"夫人为何会害怕警察?"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怕警察,自然说明我做了什么亏心事。这点道理,聪明如阁下难道会不懂?"
"夫人乐善好施,积庆之家,又是开办学校,又是收治病患,在我看来是少见的大善人,又何来亏心事之有?"
西格莉德转过脸去,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他:"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愿闻其详。"
西格莉德脸上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你知道,我开办学校、医院的这些经费,都是从哪儿来的?"
"难道不是因为夫人生于一个富庶之家?"
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而短促的笑哼。
"没错,我出生的家庭是应该很有钱。我们家原先是世袭贵族,蒙受祖先荫蔽,头衔历史可以追溯到距今两百多年前。可是你猜怎么着,贵族头衔到今天已经一文不名了。
“我们家只是一个空壳,徒有头衔和土地,却被各种各样沉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在我们这个国度,对贵族征收的税项名目繁多,跟闹着玩似的。
“你一定会问为什么不放弃世袭头衔,那是我父亲一生唯一引以为豪的东西,也是我们拥有脚下这片土地的保证,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小时候我不懂这些,只觉得生活还算优渥,却不知背地里已是债台高筑。直到父亲病逝,我才略微感觉到那么一丝不对劲:为什么不去医院?为什么不请私人医生?为什么就这样躺在病床上,空等着最后一点生命慢慢流逝?
“上大学的时候,我在小报上读到亚眠公主亚历珊德拉的故事,觉得与她很亲近,都是空有一个头衔,旧时那些体面却一点没剩下。后来知道她孤身去了北非,就想跟去结识一下,交个朋友。殊不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原先毕竟是皇族,虽然如今已经没了自己的王国,但她身旁的安保人员可是一点都不少,我无法接近她。
“后来我就想了个办法,化名露克齐娅,自称是一名心理治疗师——我在大学里辅修过这门课程。当时公主在北非,身边没有医疗人员随同,而她又是到那里疗伤去的,急需有人倾诉,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走入她的生活。
“我不仅获得她的信任,还获得她的资助。当时我就有开办学校的想法,但因为自己身负巨债,无法成行。公主听说后,主动帮我还清了债务,还给了我一笔钱,作为学校的启动资金。
“可我却贪心不足,担心她以后再不给我钱,担心学校日后没有资金经营,就拿着这笔钱,去投资了亚眠的一家钢铁厂。结果亚眠国内政权动荡,战乱频发,我赔了个精光,血本无归。
“当时公主已经患上了登革热,脆弱的像个瓷娃娃,在精神方面尤为如此,特别依赖我。我后来一直后悔,没有在她刚开始出现皮疹的时候就将她推出去,延误了治疗时机。她一再告诉我,她只信任我,只想要我陪在她身边,其余的人一个不见。而我也因为心虚,顺应了她的要求,没有将她送去医院。
“后来,我去了趟亚眠,看了看我投资的那家钢铁厂。也是我运气不错,拿回一部分钱。等我再回到北非的时候,她已经一病不起。我陪着她度过最后的时光,她把她的遗产都留给我办学校,并告诉我,这也是她的心愿。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没有看起来那么无私,办学校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回国后,我就利用家族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办了这所学校。可是,完全以慈善为目的的学校在实际经营过程中就是一台烧钱的机器,我不得不去拉拢更多投资。
“我也办过私募酒会,邀请一些有实力的投资者,让学生们为宾客表演节目。可他们一听说这钱是用来做慈善教育的,就不乐意了。他们想要见效非常快的回报,而不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那种长期而收效甚微的回报。席间甚至有人来找我,说如果我能让学生为他提供那种服务,就投钱给我。
“我当场就吐了,把他们全部赶走。可我终归还是需要钱的,拉不到赞助学校就要关门,而这些学生如果流落街头,等待她们的命运或许还不如在晚宴上被推给那些有钱人。于是我就想,或许我可以借用一下亚历珊德拉公主的名号。
“她当时遗嘱上写着秘不发丧,也没有公开举行葬礼,她要在全世界脑海中保留一种她还在北非活得潇潇洒洒的印象。恰巧我认识一个与她长得十分相似的人,尤其是身形和下巴——只可惜是一名瘾君子——我便与她合作,打着公主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
"就是这样,我才有了办学校和医院的钱。"
西格莉德转过头,盯着约书亚:“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该轮到你。阁下是否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帮我?”
约书亚缓步踱到那只乌木柜子前,双手抚过上面精细的浮雕:“夫人,你相信天意吗?”
西格莉德不置可否。
“如果我说,你姑且可以把我看作是天意的一部分,你会作何感想?。”
她居然如释重负地笑了。
“哈!我就知道!”她毫不迟疑地说,"我让我的医生拿你给的药剂拿去化验,成分报告出来,却只能检测出苦根草、食蚁花、没药等几种再寻常不过的植物,而剩下的,把仪器都烧坏了,仿佛不是来自人间的物质。"
"夫人不觉得荒谬?"
"有什么好觉得荒谬的?这世界上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有时候叫人不得不转向鬼神之道。"
西格莉德忽然拿起油灯,转身走到那副画像之前。
"在我们家族的女性成员中,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她举起油灯,照亮了画像的脸,“每当你感到彷徨无助的时候,就到这幅画像跟前,对他说说话,说出你的心愿,他会帮你实现。”
约书亚感觉藏在衣服里的六芒星别针在轻微震动,但他决心予以漠视。
“画像上的人是谁?”
西格莉德举着油灯,暖黄的光线由下至上扫过整个画面。画像上是一名英俊的青年男子,穿着两个多世纪以前的着装,正微笑地注视着画外的人。
别针震得越来厉害,最后,隔空传讯的语音竟然不受控制地溢出。他听见娜塔莎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头儿,我求求你,这件事咱别再查了!"
约书亚起先只是一愣,觉得画像上的男子有些面善,随即便认出,他就是彼得,那个他认识的,在祈祷回应部担任掌事大天使的彼得,娜塔莎的男朋友。
西格莉德充满温情地道:“他是我高祖母的长兄。虽然我们都忘记了他的名字,但他的画像从一开始就挂在这里。我们之间明明隔着几代人,却总觉得他仿佛一直在身边那样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