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汤米终于把被浪卷走的筏子给追回来了。他们三个一起将落水者拉上救生艇,约书亚最后解下绳子系到救生艇上,另一头系着娜塔莎的云霄飞车。
“可以吗?你的车能拖动这么多人吗?”
“没问题。”娜塔莎隔着挡风玻璃朝他比个大拇指。
天使专享的代步工具果然力大无穷,轻轻松松就拖动两只救生筏,载着被救上来的人们乘风破浪,往离这边最近的海岸驶去。
约书亚、马克和小汤米分散地跟在后面护航,防止有人因船速过快再次落水。
等看见陆地,他们又帮忙把这些受惊的人们扶上岸。约书亚清点了一下,发现他们总共救起三十八人,有老有少,不过清一色全是女性。
难道那艘船上没有一个男人吗?
就在约书亚疑惑的时候,一位老妇人颤巍巍地朝他走来:“天使大人,能不能求您再回去救救我们可怜的船长?”
“什么?还有人?可我刚才明明已经确认过没有其他落水者了呀?”
老妇人哑着嗓子哽咽道:“他肯定是躲在甲板下面不愿出来。他是个很守信的人,他说过会带我们平安度过迷宫海,结果出了事,他心里一定难过极了。”
一旁的娜塔莎走过来,递上一块方巾让老太太擦泪:“你们是要去哪儿吗?为什么走这条航线?难道你们没听说过迷宫海素来有‘冥海’的别称吗?”
老妇人用散发着淡淡香水味的方巾捂住脸,沉默良久,方才幽幽开口。
“我们这一船姐妹啊,都是从天南地北聚集到沃伦角,要从那里到寡妇湾去。我们是从丈夫、父亲、兄弟、儿子的手中逃出来的,他们打我们,强迫我们做不愿做的事,不停让我们生孩子,还命令我们做家务,不听话就威胁要杀了我们,我们实在是忍无可忍。
“我有一次听外来的游客说,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座沿海城市叫‘寡妇湾’,那里居住的只有女人。她们也都是受到虐待从家里逃出去,然后聚集在一起,建立了这个地方,收留从世界各地逃家出来的姐妹。我和村里的几个姐妹说了,她们都想去那里。后来,她们又告诉了其他村镇的姐妹,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我们聚集起了一群人。
“但是前往‘寡妇湾’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横渡迷宫海。只靠我们自己根本没法做这件事,正巧有一位船长流浪到沃伦角,我们就凑钱想买通他帮我们做这件事。
“船长答应帮助我们,却拒绝了我们的钱。他说等我们到了新地方开始新生活也会需要用钱的。但是他告诉我们这条航路凶险,劝我们换一个地点或方向,不同也没关系,他可以一个一个送到目的地。可我们当时只是一门心思想去‘寡妇湾’,就硬逼着他同意。他本来不想走这条路,是我们害了他呀……”
老妇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佝偻的身子不堪重负般弯了下去。娜塔莎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摇晃,她实在太能理解那种绝望,那种你所受的伤害,正是来源于最亲近之人的绝望,就像四十多年前,她还活着的时候,满怀信任地走进未婚夫告诉她执行最终任务的酒店套房,结果却有一队荷枪实弹的雇佣兵在房间里等着她。
约书亚对他的组员说:“娜塔莎,你留在这里,我们当中最能够理解她们的大概就只有你了。马克,你去上面找个天使来,告诉他这里的情况,让他无论如何都要管管这群可怜人。小汤米再跟我到沉船那边去看看,找一找有没有那位可敬船长的身影。”
说完,他振翅一跃,钻入风暴。小汤米赶紧跟上。
迷宫海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好像把整个天气区都搬了过来。约书亚把翅膀压得很低,紧贴着海面。小汤米控制不好翅膀,几次扑腾进海里,灌了好几口咸水,又抖掉翅膀上的水珠重新起飞,没有半句抱怨。
他们回到帆船边。那艘船已经彻底倾覆过来,船底朝上,正在缓慢下沉。约书亚深吸一口气,收起翅膀一个猛子扎进海面,像只捕猎的海鸥。
即便在死后,只剩下一枚轻飘飘的灵魂,人也不能为所欲为。因为灵体会湮灭,灵魂会消散,而灵魂一旦消散,就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
灵魂凝华部所赋予灵魂的形体,不过是一副临时的皮囊,并不比人类的血肉之躯耐造多少。一切对活人致命的东西,对他们也一样危险,只不过疾病什么的不太会找灵体麻烦。
约书亚并不十分精通水性,但他不愿放弃那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许那位船长只是被困住,自己出不来,需要有人搭把手。
他潜到海面之下的船舱,本来放置在甲板上的货物都已经沉入海底,而舱室里的货物都跑到了天花板上,整个空间上下颠倒,海水裹挟着家具在里面横冲直撞。他一扇一扇地开门搜寻,努力延长在水下憋气的时间。
小汤米不敢下水,他独自在上面奋力推搡船底,想把船身再翻过来。然而无论他是用手推还是用脚踹,这艘巨大的木质帆船愣是纹丝不动。
等了很久,还不见约书亚出来,小汤米有点慌了。他跃跃欲试想下去救他,几次冲进海里,又因为控制不好翅膀,只能漂浮在水面,任巨浪拍回露出海面的船底。
就在他第三次准备下潜的时候,约书亚的灰色翅膀终于露出水面。
他从海里冲出来,翅膀带起千条水柱,随着挥动碎裂成千万颗浑圆的珍珠,落回水中。他怀里抱着一个男人,衣衫褴褛,形容落拓,被海水浸湿的须发遮住他的脸,看不清模样,估摸着年纪应该不小。男人了无生气,像具木偶那样躺在他手中。
“他死了,我没能救下他。”约书亚沉重地道。
白金色头发淅淅沥沥地淌下水花,淡金色的眼瞳里湿润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海水。
他抱着船长的尸体,缓缓放在漂浮的船底。而后在他身旁跪下,小汤米也跟着照做。
“愿你安息,放心去吧。你未尽的事,我们会替你完成。”
他转头看向小汤米:“你那里还有空的银瓶吗?”
“有!”
小男孩从自己的背心口袋里掏出备用容器。约书亚刚想取出黄玉,吸引死者的魂魄,不想那一枚小小的微弱光点竟自觉自愿地从那具肉身上脱离出来,热切而信任地奔向约书亚手中。
约书亚用双手接住它。
他小心地将死者灵魂装入容器,起身道:“回去吧,我们能为他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又俯身在死者的前额和双肩画了个简易的三角符号,那是潘瑞戴斯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