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嘉倒是实诚,只听见他继续问,“如此说来,昨夜那园子里只有一个刺客?”
商珞心头咯噔一下。
糟糕,竟然忘了把她自己也算进去。
可覆水难收。此时翻供顾清嘉势必要起疑,与其画蛇添足,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
于是商珞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倒是奇怪了,”顾清嘉蹙起了眉,“从打斗痕迹来看,除去你和你家郎君还有你口中的黑衣刺客,现场应当还有一人才是......”
“顾少卿,我家郎君现下境况究竟如何?”商珞神情焦急,打断顾清嘉的思绪。
顾清嘉轻叹口气,“棠......陆御史皮肉倒是没什么大碍,脏腑却是剧毒缠身,颅内亦有淤血阻滞......”
商珞一怔,双腿像是被抽尽了力气一样软了下来。
“霜叶姑娘,我话还未说完呢,”顾清嘉眼疾手快扶住商珞,“陆御史目前暂无性命之忧,我已差人去通知陆安来接了,你且放宽些心。”
商珞心里悬了一夜的石头落了地,“顾少卿可否领小人去我家郎君身边?”
昨夜商珞假装为独孤晋所袭撞上假山石,却并没有晕过去。
顾清嘉领着公主府的护卫匆匆赶至琼华园,刺客当然早不见了踪影。
见陆棠舟伤势严重,若是送回陆府,舟车劳顿之下恐有性命之忧,顾清嘉便做主就近送到自己府上先行救治。
回顾府的马车上,商珞见四下无人了,便开始搜陆棠舟的身。
两遍下来,一无所获。
商珞觉得平白叫人打了一耳光,一阵头晕目眩,到第三遍时手已经不自觉开始发抖。
她想不通。
作为陆家人内部争权的一大筹码,《鱼鳞图册》陆棠舟几乎是从不离身的。从出陆家大门到至今,她一双眼睛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陆棠舟。她可以笃定,陆棠舟途中并未转移过图册。
图册不可能在独孤晋手里。否则不至于明明强弩之末,还要与她垂死缠斗。
图册更不可能在顾清嘉手里。如若图册在打斗过程中遗落,在现场勘察时不可能寻不到。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哪怕再不可能,亦是正解。
可,《鱼鳞图册》,也不在陆棠舟身上。
煮熟的鸭子莫名其妙飞得无影无踪,商珞自然急怒交加。眼见快到顾府,她只好先胡乱往陆棠舟嘴里塞了颗毒药。
起初商珞只是想待陆棠舟清醒后以此逼问出图册下落,可药一进嘴,商珞才猛地想起,陆棠舟受了重伤,身体状况早就不佳。
若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商珞心情霎时沉重,像是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呼吸不过来。
鸡鸣声刚起,她便迫不及待地以拜谢之名,向顾清嘉探听陆棠舟的病情。
万幸。
“霜叶姑娘,你现下这副模样连自己也照料不来,又如何照看你家郎君?”
少女额间缠绕的厚重纱布渗着星点暗红的血迹,唇色同面色一样白得像纸,溢满水光的双眸凝着猩红,像揉碎后打翻在水里的胭脂。
顾清嘉这样自认非怜香惜玉之人也忍不住开口相劝,“你大可放心,顾府的大夫医术不比宫里的御医差,定会将陆御史照料周全。”
商珞轻轻摇头,“我皮糙肉厚,磕点碰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郎君……”
商珞泫然欲泣,“我一定要守在郎君身边,亲见他无恙了,才得安心。”
开什么玩笑,陆棠舟都已经同她撕破脸了,她当然要赶在陆棠舟醒来之前控制住他。
少女语气虽然平静,却透着不容撼动的坚定。
顾清嘉虽未经男女之情,但也断过不少案子,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当下唤来小厮,领着商珞去了陆棠舟处。
陆棠舟一张脸像是由上好的白玉雕刻出来,没有一丝瑕疵,却不见半分暖意。
商珞端着药碗,坐在床头。
小厮领着商珞去见陆棠舟时,他的药刚巧煎好。当仁不让地,商珞将药从大夫手里接了过来。
商珞低下头,漆黑的药汁映出一张冷得像冰的,什么表情也没有的面容。
商珞也没想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厚颜无耻。
她不得不承认,独孤晋千错万错,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人的脸皮只会越来越厚,心肠也只会越来越硬。
她是叫陆棠舟当场抓了个现行,可那又如何?他的性命还不是一样拿捏在她手里。
她有这个厚颜无耻的资本。
商珞淡漠地晃了晃药碗,看着自己的脸扭曲着四分五裂。
细微的响动传入耳膜,商珞垂下眼,只见陆棠舟长睫轻颤着掀开眼帘,露出一双澄明透净的桃花眼。
“郎君,您可算是醒了。”商珞竭力漾出一个笑。
尽管早在心里打好了草稿,可到底是头一次做这等没皮没脸的事,若说心中没有半分不自在,那是假的。
出乎商珞的意料,陆棠舟既没有横眉冷对,更没有动手动脚,他只是目光直白地凝视着她,脆生生喊出一句。
“阿娘。”
商珞下意识甩了甩脑袋。
她一来癸水身子便难受得紧,本该躺在床上好好歇着,结果一天一夜也未合眼,早就头昏脑涨胸闷腹痛得半死不活,现下倒好,青天白日的,脑子里竟生出来这样的幻象。
她真是要疯了。
“阿娘,你不要扔下舟儿一个人好不好?舟儿保证,日后一定听阿娘的话。”
商珞人还未回过神来,腰间忽然一紧。
温热的陌生的男性气息缠绕着钻进她的鼻尖,在她的每一根神经毫不留情地横冲直撞,膨胀着将脑海轰炸成空白一片。
商珞浑身陷入了麻痹,连药碗倾翻,药汁洒落一地也毫无所觉。
她视线僵硬地一寸一寸往下挪移。
陆棠舟环着她的腰,眼神懵懂而又无辜。
现在她可以确定了,疯的那个人不是她。
是陆棠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