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竹再次接收到那道探究的视线是在政治课打铃没几分钟。
赵旭邦仍旧按着书中副标题,在黑板上留下一手端正秀逸的粉笔字,趁着他转头看课本的功夫,那道灼烫的目光悻悻收回。
笔记堪堪记了个开头,沈宴竹便放下笔长吁一口气。
身高表都上交好几个小时了,哪料明蔷还没有从差值中缓和过来,节节课都要回那么几次头,可看再多也改变不了事实。
以他那颗锈钝的脑子,很快就欣然接受。
谭雅诗从隔壁十五班班任那要来的信息,转个头就通知了班里人。
一是觉得整齐,给进来上课的老师眼前一亮的感觉。
二是增强学习氛围,太惹眼的颜色不推荐反而会适得其反,蓝色就处于中心点之上。
北高的书桌是紧密相连起来的,桌面下方用来存放书本的空间用一块木板焊接,不至于对方拿错了本子。
学生间共用一张桌子,一张桌布就可以囊括整面桌子,价格不是很贵,班里大半同学都答应了。
谭雅诗下讲台桌时手里还拿着张座位表,她走到孙睿泽旁边把单子递给她:
“睿泽,桌布的事就交给你统计,自愿订,最后只给我确定的人数就行。”
“嗯好。”
她嘱咐完转身离开,孙睿泽就在他们这桌署名上打了个勾。
很快这张名单上的对号就被打满,仅有少部分人认为没什么用,便没去打扰,沈宴竹还挺想有个桌布的,这样就可以盖住桌面上的涂鸦。
毕竟要取得双方意见,光靠他自己决定是没用的,他先用眼尾余光轻扫过去,发觉阮清聿埋头做着阅读理解。
深蓝色墨迹在纸上勾勾画画,又在横线上方画了个小圆圈,圈内添了笔阿拉伯数字“1”。
阮清聿的做题方式并不陌生,部分学生做题时都会把答案与原文做匹配,为了醒目还会在被标记句子旁边加上题目的序号,也是为了提醒自己不会出错。
沈宴竹见他这般认真,便没有直接开口扰乱他的思路,他拿出左上角的草稿纸刚要写下点什么,旁边的人就动了:
“同桌你是不是想问桌布的事?”
阮清聿有下没一下的转着钢笔,唇边含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沈宴竹落笔的手一顿。
心道他怎么知道,不是在专注写题么?
“害,不用和我商量你自己拿主意就行,我都可以。”
沈宴竹当即就拧起眉头,“这不是可不可以的事,书桌是公共资源,你跟我同样坐在这里就应该......”
“哎哎哎打住!”阮清聿彻底扔了笔,摆出一副“尔康别走”的手势。
话头刚起阮清聿就觉得不对劲,相处的这几个月他太了解对方什么脾性了,熟悉的放缓语速与真诚注目明摆着这是又要给他讲些大道理。
所以阮清聿才会硬着头皮打断他的话,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他捏了捏眉心毫不犹豫道:“我同意了,你也同意了。”
伸出去的五指与另只手并拢,他双手合十短暂的击了个掌:“皆大欢喜啊!快去找班长吧,确定下来后我明天要给你个惊喜。”
沈宴竹并没觉得有多么“皆大欢喜”,他的重点在后半句话上:“什么惊喜?”
阮清聿偏要卖关子,“都说是惊喜了,说出来了还怎么惊怎么喜?”
“........”
沈宴竹沈默几秒,希望不会给他带来惊吓。
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阮清聿,隔天就给他一个扎扎实实的惊愕。
空旷好几个月的房间陡然窜出一抹人影,惹得正要经过的沈宴竹连后退好几步,缓和下来后缄默地观察着突如其来的邻居。
邻居穿着同他一样的校服长身立在门框边,微弯着腰大概率在锁门。
尚在晚秋时节这人像不怕冷似的,大肆敞着拉链,平平无奇的校服却被他穿成了一股潇洒恣意的劲儿。
不知怎么,沈宴竹愈看这道背影愈眼熟——
“哎同桌?这么巧。”
神游了许久,直到面前宽阔的后背调转个面,暗黄色暖光投在他的侧脸,形成一道半弧状阴影。
隐匿的视野渐渐清晰,男生本来的样貌悉数显露出来。
沈宴竹定睛看过去,面色已然恢复正常:“你是来找朋友的吗?”
阮清聿将手里的金属物向上一抛,再搁置回口袋里,“不,我是你新邻居。”
新邻居搬进来沈宴竹一点也不稀奇,但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阮清聿。
后来沈宴竹想明白了,早在泊宁那会儿就把住址告诉他了,他自栩不是个心软的人,起码对自己不是。
可就在那片黑郁郁的浓稠夜色下,街尾灯如银河般随风流淌,沈宴竹不知是被艳绝美景迷了双目,还是被某个少年眸里散落着明明灭灭的银波刺痛了心窝。
靖南千万家灯火,唯有一人漂泊流浪。
透过两道幽黑的漩涡,沈宴竹恍若间看到一枚小小的身影,深困在方寸之地无法自拔。
大家都说江榆年离开了禾旸。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他真的快乐并心甘情愿启程的吗?
沈宴竹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遇见一位与他脾性相差无几的人,而这人就是眼前的男生,他的同桌阮清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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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闪的灯泡恢复成正常的工作状态,在每次二人经过时“唰”地变亮。
沈宴竹听阮清聿说这是声控灯,微弱响动都能使它大亮,还问他家要不要也安装一个,免费不花钱。
经他这么挑拨,沈宴竹登时就把门梁上方明显“心气不足”的照明设备更替了。
阮清聿的下盘同手法一样很稳,站在略显缺损的木凳上不见摇晃,三两下就把新灯泡换好了,路过的邻居无一不投来羡慕的眼光。
队伍里蓦然增加一人对孟铁和翟春晓来说没什么不习惯的,他们仍旧按着约定好的时间在楼下碰面,再一起骑单车去上学。
有了阮清聿的加入,整条路程不显得枯燥反而充满乐趣。
沈宴竹在旁边听着他同桌八卦赖碧佘车链子掉了的事,连过程都讲得头头是道的。
身穿整洁制服的女老师,最后是携着满手黑油进的教学楼,殊不知下一秒阮清聿的脚蹬便踩空了,连带着两圈都是。
沈宴竹捏了刹车对上他促狭的眼神,额角一跳——
拿别人当笑柄的当事人车链脱节了。
四个人三辆自行车,目前还坏了一辆,孟铁常年载着翟春晓想让他下来是不太可能,于是阮清聿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沈宴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