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宋小满神色未变,继续启唇,“他们下周二月考的事,你还不知道吧?哎哟我儿子刚才和我通了电话,他和宴竹在同一个考场,还是前后桌.....”
“前后桌”这三个字是道重音,硬邦邦的锤进地面,宋小满面部肌肉有一瞬的紧绷。
铺垫了这么多,话头终于推上高潮:
“想问问你能不能和宴竹说一下,让他届时把卷子漏一个角。”
谈到这儿,宋小满那绷紧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痕。
陈双英依然喋喋不休,“不要太多,就让他看看选择题就行,成不?”
表面维持的那层笑容唰的一下剥落。
宋小满不想把这件事说的太直白,她见过这个矮胖女人的嘴脸。
陈双英可以像今天这般挂着温和的微笑,与她得体言谈,她也可以像上次那般不动声色地指着一位女工张嘴污蔑。
宋小满定了定身心,旋即又换上一副假面微笑:“这事容我......”
还不等她婉拒,陈双英就举着那罐玻璃瓶,“这里面装的是我自己腌的酸黄瓜,以此表达对你的谢意,”
她唇角的弧度趋近一条直线,浓黑眼线也变得犀利起来,“你可一定要收下啊!啊对了,听说一号车间前段日子刚制造出一批新设备,到时候你们质检车间又要忙起来了,不过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毕竟我出手肯定不是难事.......”
咸菜是用吃剩下的真心罐头玻璃器皿装的。
工厂门口灯泡亮如白昼,宋小满看清罐内的物品塞得满当,不等她回话陈双英就把东西塞进她怀里后兀自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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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辆公车“呜”地一下停靠在站牌边,宋小满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入车厢,投下纸币之余因着脚底沾满雨水引得她脚底打滑。
“当啷”一声。
是玻璃与铁器相互碰击的响动,宋小满心有余悸地摸住扶手。
公交车内灯光昏弱,洒在后座形成光怪陆离的灰影,宋小满寻了处残缺不全的座位坐下,脊背靠向硬邦邦的“骨架”。
随着车辆的缓慢启动,四周开始溢出厚重粘稠的汽油味儿,竟是这雨后的潮气也盖不住了。
宋小满一手托住瓶底,另只手掌摩挲着推开里侧的玻璃窗,新鲜空气从夹缝里流入,长呼一口气,这才卸下一身疲倦。
十二路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崎岖不平的马路上,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抵达目的地。
宋小满把歪在车窗的脑袋收回,视线从玻璃窗外转回时她意外捕捉几道熟悉的身影。
绕过这一段路程紧贴着绿化带边缘,有两个骑着自行车的男生轻而易举的被公车甩下难闻的尾气,宋小满报了站提着那罐“真心罐头”下了车。
她站在下车的位置等待了一会儿,小小的玻璃罐宛若千斤重,刚才陈双英最后那句话是在有意敲打她。
成败就只在她一念间。
风轻云淡胁迫人的事陈双英没少做,宋小满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落在她头上。
不能拿沈宴竹的学业生涯冒险,这事儿......
自行车在距离宋小满两三米的位置停稳,沈宴竹眸光一亮:“妈,怎么站这儿了,”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站牌,确认,“您在公交车上看见了,所以特意等我们的?”
孟铁和翟春晓齐声喊道:“宋阿姨好!”
“唉唉你们好,是啊,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宋小满把那罐酸黄瓜顺势放进沈宴竹的车筐,“我、我刚才看你骑得有些吃力,是不是车胎气儿不足了?”
几人拐进机械厂大院的车棚,沈宴竹把车子立好,用肘间向下压了压车座位。
结果显然,轮胎的气体确实不充裕。
沈宴竹这辆车的轮胎早已千疮百孔,都是之前他初学自行车留下来的后遗症,车带不知道缝补了多少回。
如今泄气也是情有可原。
沈宴竹从孟铁家里借来打气管,气管夹头与气门芯旋紧。
内里的空气很快便被挤压进轮胎,抽动几下把手直到车胎充盈他才止住手上的动作。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了楼,沈宴竹拐进四楼时整条长廊都融在黑暗里,宋小满按下位于楼梯口的按钮。
电路闭合,一整排吊灯随之亮起。
沈宴竹家隔壁那枚灯泡打着闪,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住,也不曾维修一下,晚上瞧着还是有些瘆人的。
宋小满把那罐酸黄瓜放在门前的储物柜上,伸手探进口袋里摸钥匙。
斜边口袋空空如也,宋小满的手掌还覆在原处,她对上沈宴竹那双深色眼窝,心里却是一阵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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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宴竹怎会看不出她的思绪。
自公交车站点见到他们那刻起,宋小满就和寻常大相径庭,交谈时多了几分顾虑,面容躲闪,就像有什么事隐瞒一样。
结合他们这一对视,沈宴竹更加确定真的存在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宋小满很快便错开视线,末了她补上句:
“我钥匙,丢了.....”
沈宴竹见她声气不对,并未多问,从裤袋里拿出钥匙静默地开了锁。
整间屋子侵泡在夜色里,除却关门声响再无其他,沈宴竹回手拽下尼龙绳,“噔”的一声全然大亮。
小小的筒子楼里就两张床铺,容纳不下这么多人的,沈宴竹的二叔就把卢玲香接到他们家住。
沈善生就住在机械厂宿舍,过节才会赶回来,房间里就剩下母子俩。
红茶是沈宴竹刚泡的,蒸气全部扑在脸上。宋小满有一瞬的晃神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口,她不知道那件事该不该说,说了又会是什么情景。
沈宴竹净手后也给自己倒了杯,放在桌子上等待它变凉。
余光扫过身侧人的影子,沈宴竹还以为她在纠结钥匙的事,再一看茶杯的倾斜度已超过九十。
向上扶了一手定住:
“妈,你别太担心,说不准钥匙就被门卫大爷捡走了呢,明早过去问问找找看,实在不行我们再配一把.....”
手里的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凉,宋小满只听见前半句,她把杯子放回桌面:“没事,一把钥匙而已.....”
脑袋木了一下,最终决定试探一二,
“宴竹啊,最近...有没有考试?”
沈宴竹没有想到更深层次,只当作宋小满关心他学习,便直接回复:“有,下周二月考,座位表今天就出来了,一会我打算多复习一会儿。”
“啊,这样.....那你——”
一道重物击落在地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跟在后面的是尖锐清脆的坠地声。
这么一惊扰,宋小满未脱出口的话悉数咽了回去,指腹不禁攥得更紧。
沈宴竹最先反应过来,比她更快地站起踱步到玄关一把拽开房门,钻入眼帘的是陌生奇异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