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生代表到教师代表,最后是校长发言。
一整套流程下来,在下面晒着烈阳的同学都口干舌燥,眼前似有重影掠过。
沈宴竹回到座位拿起保温杯,掂量起来没多少重量。
果然,拧开盖口一扫,容量果真为空。
墙壁的圆表滴答滴答的转着,离上课还有四分钟,饮水机在走廊西方位的拐角,甚为隐蔽。
但,这节是生物课,赖碧佘最介意上课迟到。
还要考虑要排队的因素,沈宴竹半端着杯底,下定决心一路跑过去。
若是来得及,恰好迎上第一遍预备铃——
赖碧佘通常踩在第二道铃声进门。
“干什么去?”
身边像空气一样隐形的人开口了。
沈宴竹现下没功夫同他多讲,扔下“接水”两个字就调转至后门。
掌心倏地一轻,阮清聿赶在沈宴竹走出教室前拦住他的步伐。
“我飞毛腿,还是我来接吧,你回去预习新课。”
沈宴竹怔在原地片刻,直到阮清聿再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夹着一缕看不见的灰烟拔腿就跑。
他很想说,自己手脚健全,还不至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可每次对着那张算不上熟悉的俊逸五官,视线就会不自觉的移到右脖颈的那颗小痣。
比起这张脸,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颈部最寻常不过的圆点。
缀在整齐的领口旁,过于惹眼。
阮清聿是和赖碧佘前后脚进来的。
后者拎着教材从二楼拐下来,一眼就锁定住风风火火的男生。
校服外套兜起一阵风,鼓胀的很大。
屁股刚挨到板凳,耳边就钻进赖碧佘冷冽的声音:
“有些同学不知道打上课铃了么,还在走廊里乱窜。”
阮清聿像没事人一样笑吟吟向右推着水杯,动作幅度大的旁边同学都递给他一个“佩服”的眼神。
殊不知“灾难”就要降临。
她撩起眼皮幽幽地给出一记眼刀,精准无误地瞄准“有些同学”,“对就是你,那个拿保温杯的男生,你站起来让我好好认识认识你。”
沈宴竹欲要碰保温杯的指腹一顿。
是在说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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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的同学“唰”地一下转过来,数百道目光汇集在沈宴竹这一桌。
沈宴竹放在桌面上的左手臂略显僵硬,又听见讲台的人补充道:
“靠窗最后一排的男生,还用我说的再清楚一些么,敞着拉链的.....”
沈宴竹头一埋,蓝白校服正规规矩矩的穿在身上,不是自己。
那么。
余光一扫,他同桌登时出手准备拉上拉锁。
赖碧佘拍了两下桌子,“佯装低头整理衣服的,快点别耽误大家时间,抓紧站起来!”
左侧传来一道很轻的力道。
肥大的衣袖将整只手臂包起来,袖管的一半都是空的。
不用多大力气就能很快反应过来,阮清聿粗糙地撇下这枚金属,闯进那双颇具深意的眼瞳里。
莫名的,他感到一丝安慰。
“腾”地一下站起,银色金属物与木制桌摩擦而过。
赖碧佘见他起身,书都没翻直接就提问:“我们根据细胞内以核膜为界限的特征、或者说主要区别是什么?”
未点到名的同学条件反射般开始翻书,很显然他们头脑空空,并没有提前预习课文。
沈宴竹手上动作也未停,精准地摊开那一页。
心里的某根弦在作祟,他抿抿唇,下意识就把覆有答案的那一页挪到阮清聿眼前。
可阮清聿板正地目视前方,一点也没接受到他的信号。
阮清聿的声音夹杂在窸窸窣窣的折页里,喉结上下起伏着:“真核细胞和原核细胞。”
果真如此。
懒洋洋的腔调自后方传来,赖碧佘甚是讶异地凝视着他。
“那你是什么细胞的生物?”她转换思维又问。
真是个好问题。
阮清聿依旧面不改色,“真核细胞。”
倒是有几分骨气,就是太毛躁容易心神不定。
站还没个站相,一个蓄谋已久的想法萌生。
赖碧佘给他找了个像样的事干。
“答得不错啊,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利落吐出三个字,原以为回答完问题就可以坐下了,可是他们的这位教导主任眼神犀利的很:
“行了,以后你就是我的课代表了,坐下吧,下课跟我来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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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时代的他们或许会因为芝麻大点的事而争得头破血流。
但他们会默契地避开一件事。
阮清聿就这么“顺顺利利”把生物课代表的头衔拿下。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许是课前耽误不少时间,这节生物课赖碧佘并没有发难其他人。
匆匆写下满黑板粉笔字,勾勾画画直到铃声乍响。
讲台桌围着两三人。
趁着赖碧佘被同学喊住,阮清聿不情不愿地拖起身子:“同桌,我要去‘赴死’了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沈宴竹还在记录课堂笔记,听闻这话笔尖一停,面色肃然:
“你能不能别把‘死’挂在嘴边,不吉利。”
沈宴竹畏冷,阮清聿喜热。
旁边的两扇玻璃窗只支出来半面,趁他们不注意溜进室内,名为“告别”的风袭过沈宴竹的手背。
阮清聿甚至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唰唰响动,和来自衣衫内滚烫的胸肺。
曾有人对沈宴竹说过类似的话,那时他们年少无知,却也明白生与死的含义。
多年后的今天沈宴竹总是会想起,他与某个人是生离而不是死别。
他们相视无言,这一帧比过去经历的任何凝视都要漫长。
两名少年各自揣着心事,默契地谁都没有挑破。
最后还是赖碧佘被“纠缠”完了把阮清聿叫走,这块温度骤升的一隅才恢复清明。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宴竹落了笔,习惯性地去碰左手边的水杯。
掌心一空,胡乱地抓了把空气。
这才思绪回笼,原是上课前阮清聿帮他接了热水,拧开后杯口汩汩的蒸腾着白花花的热气。
一时下不去嘴才会选择放在桌面等着降温。
谁料阮清聿突然手欠,趁他转身拿东西时夺走了杯子。
沈宴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是从他回身后阮清聿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他没理睬,继续抄录课堂笔记。
上方已不再升出白气,早在半小时前水温就已经转凉。
沈宴竹心道还好今天没放茶叶,不然就要浪费一壶水。
唇珠触碰到不锈钢杯的边缘,沈宴竹微仰着头灌水,木制长桌仓促地被人扣了一下。
沈宴竹很快就望过去,对上一道半披着校服的身影: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