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位绿衣绿鞋的管道工以一个滑稽的姿势顿住了,“珠珠你也来试试看,我教你。”
游戏机是翟春晓爸爸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刚拆了封就来孟铁这里试试手感,碰巧被沈宴竹看到。
不是自己的东西总归会玩得小心翼翼。
只打了一关沈宴竹就把游戏手柄还给了翟春晓。
直到今日,那股奇妙的感觉再次卷土而来。
感官格外清晰舒畅,它轻薄地扯开一道口子,暴露出的视野趁机钻入一抹氧气。
那是江榆年带给他的火种,在他的胸膛徐徐燃烧。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江榆年细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扭捏地抠着手:“希、希望你会喜欢,时间匆忙没准备更好的,等你生日那天我再物色个更好的给你,行不行?”
沈宴竹眼尾湿润,声音些许哽咽:“喜欢,当然喜欢,这太贵重了!你不用再给我买别的了,”
食指一挪,对准包装盒,“我宣布它就是我十岁的生日礼物了,你觉得行吧?”
“那也行,你喜欢就好。”
怎么会不喜欢呢?
里面那么多款双人游戏,沈宴竹只想和江榆年一个人玩。
就像《青苹果乐园》,这样欢快跳脱的歌曲只能他们一同听。
-
新春的爆竹声响彻大街小巷,有人阖家团圆有人身处火热。
“你又来干什么?”阮玉抱着胳膊,嗤之以鼻地瞥向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你把我们害得还不够惨,非要大过年给我添堵吗?”
男人裹着一层棉袄,肘间不知被什么尖锐物体划到,米白色的棉絮裸露出来。他不知道的是,里面用来保暖的棉花已经跑光。
还用着原先盛妻凌人的目光剜着她:“老子来看儿子的,别不知好歹!”
“来儿子,到爸爸这儿来,爸爸给你买奥特曼....”肥大的棉袄里还真能被他掏出来什么东西来,他眼珠一转,假惺惺地伸出手。
江榆年怨恨地直往阮玉身后躲,江实瑞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手指僵硬地停在空中。
阮玉气得咬了咬嘴唇,女人和善的面容早已不复存在,
“够了江实瑞,你有完没完?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你真想逼死我吗?”
“你死不死的我才不管,”
江实瑞恬不知耻地翻着嘴皮,“但江榆年是我儿子,不管怎样他身体里流着我的血。”
他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幅死样子。
阮玉被他折磨得快要疯掉,用手捶着太阳穴,那些不堪入目的荒唐事再次闯进她的脑海,怎么逃也逃不掉。
江实瑞啧啧一声,阮玉近乎癫狂的样子竟让他心里无比畅快。
他过的这样惨烈,那谁都别想好过!
殊不知他的下一句话会让阮玉彻底崩溃,积垒了半年多的身心“轰”地一下倒塌,击散了最后一道防线。
“他姓江,江、榆、年,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也抹不去骨子里属于我的那部分,哈哈哈!”
江实瑞半掩着面部,喉咙里挤出一阵毛骨悚然的狂笑:
“他的眉眼、性子哪点不像我?长大后将会是另一个我,认命吧阮玉,你跑去哪我都会精准锁定你,你,逃、不、掉!”
“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阮玉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拳杵在江实瑞的胸口,指着门框,“元元才不会像你半分,他与我一样恨毒了你!滚出去,我家不欢迎你,滚!”
江榆年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江实瑞假意反抗着阮玉,一双锐利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
就像是真的印证了他的那句话,枪口的子弹会永远打出一条笔直的弹道,精准无误地锚定他。
在十几年后,正中眉心。
江榆年扶着椅背,心中乱如麻绳,拼命解却始终聚成无法割掉的线团。
他吞咽着口水,脚步虚浮地滑落下去。
一个小孩,本不该牵扯进大人无休止的“战乱”里。
可江实瑞不给他机会,不给阮玉机会。
他被迫迈入不属于自己年岁的历程,在暴雪中压弯了脊背,在风雨里打湿了衣襟。
狠心地冲洗掉那颗稚嫩的心脏。
于是,雨水混着腥咸的泪液,将它原本的模样洗礼成坚韧、稳重的心。
一层包裹着坚硬壁垒的、只为隔离外界的心。
-
一九九二年的新年,是江榆年过的最糟糕、最破碎的一年。
休假期间,阮玉去兴庆呈递了辞职信。
负责人见劝说不动也就放弃了,把相应的工钱一并结算掉,对于厂里来说失去这样一个认真刻苦的员工是他们的损失。
但只有江榆年知道,这是她的一次解脱。
也是他们的新生。
离别总是这般匆忙。
急促到他还没有和沈宴竹告别,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感情总归不会太深。
或许几年后沈宴竹就会把他忘了,但他会把所有记忆封存在深处,只待有一日亲自揭开,被暖阳所映。
阮玉拉着江榆年的手坐上陈旧的绿皮火车。
狭小的候车站人潮如流水,有人席地而坐,有人手持泡面从容地吞下。
江榆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每个人都像是哭丧着脸,都对心中琐事闭口不提。
他没问阮玉他们要去哪里落脚,但总归不会再回到禾旸。
这个令她彻底失望的县城。
沈宴竹知道阮玉辞职的事是在大年初七,他的生日当天。
大人们就像有意隐瞒一样,连谈话也特别的隐晦。
过年这几天是家里最忙碌的时候,沈善生和宋小满带着他四处串亲戚。
亲戚家小孩和沈宴竹在火炕上围成一团,手里拿着副扑克牌,乐此不疲地玩着“抽王八”。
耳边播放的是春节联欢晚会,沈宴竹两指一捏抽走一张纸牌,放手心一看神色差点有所动容。
他竟然抽到了大王!
默不作声地将它塞回一摞纸牌里,就当它不存在,好在其他孩子没有看出什么。
电视机里的人物手上比划着什么动作,腿脚也跟着一步两步地挪动,她说这叫“探戈”。
大人们看得入了迷,宽阔的背后拥着小一辈儿,沈宴竹心里万分祈祷让这张大王牌被抽走。
新年图个好彩头,竟真的成了真,转眼一瞧那张牌不知道花落谁家。
小孩子体力旺盛,就那样跟在父母旁边乐呵呵的憧憬,一会吃什么美食。
待一切都尘埃落定,沈宴竹再次回到禾旸,他才懊恼地发现自己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
初七那天是沈宴竹的生日,他本想着借此机会去请江榆年来家里陪他过生辰。
可提及此事就发现大人们的脸色都很奇怪,宋小满眼神飘忽,下嘴唇紧紧咬着,一脸的欲言又止。
卢玲香长叹一声,苍老的面容爬满愁容,只有沈善生。
家里唯一的大男人,试图开口想要告知些什么。
甫一有所动静,宋小满一记眼刀刮过去。
那意思是什么也别说。
什么也别说。
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无形中透着不安、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沈宴竹右眼皮一跳,这不是好兆头。
他再也坐不住,跳下凳子准备自己出门找江榆年。
沈宴竹倔强得很,宋小满拉了一把他的胳膊。
厚实的衣袖从指缝间溜走。
她垂眸看了看空荡荡的掌心,原是什么也没能抓住。
就在沈宴竹要推开房门踏出去的刹那,沈善生像是终于下定某种决心一样,喊住他:
“珠珠,听话,别去了,他早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