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乐踏出江宅大门,回望朱红门扉。云层飘过,遮住了耀眼的日光,将江宅笼罩在暗影之中。
若一切顺利,或许这就是他最后一次来此处了。
江怀乐驻足片刻,朝等在拐角处的王府马车大步而去。
今日本是新科状元接受百姓祝贺之日,可突发的舞弊案让理应热闹非凡的大街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原本等着沾喜气的人们纷纷闭门不出,以免惹祸上身。
马车刚到王府,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便冲上前来。
“姐姐?”江怀乐跳下马车,扶住匆忙间差点没站稳的女子,心底暗自松了口气。
在江宅时,他便想着回府后寻个由头把江颜先接出仇府,以免受到接下来仇家动荡的波及。没想到江颜竟然已经被带到了王府,难怪适才仇飞鹏没带江颜一道赴宴。
眼神飘向女子背后那个修长身影,江怀乐感激地弯起嘴角。
齐烨梁对江怀乐眨了眨眼,回以微笑。
江颜并未察觉两人间的眉来眼去,她全部心思此刻都放在了弟弟身上。她抓住江怀乐的手臂,急道:“怀乐,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啊?”江怀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齐烨梁诓骗仇家的理由,赶忙安抚道:“姐姐,我没有生病。”
江颜不信:“还说没有?你莫不是想瞒着姐姐?王爷说了,你病得很严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江怀乐扶着江颜往府里走,经过齐烨梁身边时瞪了男人一眼:让你找个由头,也没必要把话说得如此之重吧。瞧把姐姐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齐烨梁无奈摆手:若不说重些,仇家哪里能轻易放人?
江颜仍在催促,见江怀乐迟迟不答更是对齐烨梁的托词深信不疑,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姐姐,我真的没事。”江怀乐根本看不得江颜掉眼泪,如实道:“那是王爷为了让仇家放你出来,骗他们的。你看我,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
江怀乐顶着江颜狐疑的眼神,领着她先行回了自己屋里,这才将江怀杨舞弊与仇家牵扯其中之事一一道来。
江颜听得连连惊呼,喃喃自语:“难怪……难怪江文鸿非要我嫁给仇飞鹏,难怪仇家肯与商贾出身的江家结亲……原来此中竟还有这等因由。”她向来聪慧,仔细一想,突然惊觉:“等等,莫非母亲之死和江家与仇家勾结一事有关?!”
“不错。”江怀乐点头。之前情势不定,他不愿让姐姐徒增烦恼,眼下却无需再隐瞒:“母亲正是无意中获得了江、仇两家沆瀣一气的铁证,这才被江文鸿叔侄所害。”
江颜觉得全身的气力仿佛被抽走,一下子瘫在桌上。泪水顺着她姣好的面颊滑落,滴在指缝之间。
“我、我一直以为……”江颜捂住脸,泣不成声。
“姐姐,那不是你的错。”江怀乐轻抚江颜的背脊。许是血脉相连,他一下子明白了江颜的愧疚。
江颜抽泣:“母亲死后,我时不时会想,若是我当时多忍耐一下,不去反抗江光霁,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刺伤他,江文鸿就不会对母亲下毒手?母亲护我一生,我就当做被狗咬了一口,又能怎样?!原来、原来竟然是……”
江怀乐明白归明白,可他不赞同:“姐姐切莫胡思乱想。恶人的罪孽自该由恶人承担,若恶行皆需善者的忍耐才能抑制,那这天下早就礼乐崩坏,血流成河了。何况就算姐姐愿意忍,母亲也断然不会让姐姐受此屈辱。”
压抑在江颜心底的悔与恨随着泪珠倾泻而出,自从到了京城,江颜第一次没了顾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许久,江颜平复心情,拭去眼泪:“所以,若我猜得不错,今日江怀杨与仇家出事,与你有关?”
“是。”江怀乐承认。
江颜顿了顿,又问:“摄政王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是。”
江颜长叹一声:“……王爷是为了你?”
江怀乐垂眸:“……有一部分是。”
江颜静静地打量自己的弟弟。她从小便知道弟弟长得好,可此刻她巴不得弟弟生来泯然众人。她与母亲都被容颜所困,不曾想弟弟作为男儿,竟然也逃不过此劫。
“我在仇府时,听说了王爷与你的传闻。”江颜苦笑:“初闻时我不信,到了后来,却由不得我不信。”
“……”江怀乐沉默,他与齐烨梁之事没法对江颜解释,面对姐姐的误解,他只能认。
江颜拉过弟弟的手,所有的担忧凝聚到唇边最终化为一句:“……他对你好么?”
若是面对江文鸿叔侄,甚至是仇飞鹏一类之人,江颜还能问一句,弟弟是否自愿。可换了摄政王,江颜便连问都问不出口了。对方权势滔天到一定程度,自愿与否,都是空谈。
江怀乐反握住江颜的手,笑道:“好与不好,姐姐莫非看不出来?”
不论江颜对他与齐烨梁的关系是何认知,江怀乐的答案都没有半点犹豫。
纵然他与齐烨梁之间存在着“交易”,可江怀乐并非顽石,齐烨梁替他所做的、平日里对他的点滴,早就超过了交易的界限。
“……也对。”江颜叹息。
王府侍卫去仇府接她时态度恭敬,到了王府后,摄政王本人一点也没有天潢贵胄的架子,亦是对她和颜悦色。女子心思向来比男子细腻,此间种种,足以让江颜对摄政王与江怀乐之间的相处有所推测。
只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哪怕她信摄政王对待弟弟是一片真心,可这份真心又能维持多久呢?若有朝一日,摄政王另有所好,他自然可全身而退,但弟弟呢?说到底,他们姐弟二人只是平民出身,到那时,弟弟又该如何自处?
江颜望了望屋外,小心道:“怀乐,姐姐不知你与王爷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相知的。若仅限当下,姐姐愿意相信王爷对你的心。可……有些事情,咱们不能只看当下。你懂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