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甲第十名。
这是江怀杨最终的名次。
其实这个名次比江怀杨自己预想的还要好一些,但他此时早已失了来时的兴奋。
江怀杨侧目,左前方的蓝衣男子姓季。
家主江文鸿曾告诉他,除了官职,同行的新科进士中也有打点好的“自己人”,而这名季姓男子,便是其中之一。
在入太和宫之前,男子还与自己侃侃而谈,一进一出之间,对方已然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
连所谓的“自己人”都是如此,更枉论其他人了。
能走到这一步的人都不是傻子,适才太和宫正殿上皇帝对江怀杨说的一席话,斥责之意太重,哪怕不知其中因由,也足以令众人明哲保身,对江怀杨避而远之。
马场上,马球赛已经开始,为了在皇帝面前露脸,进士们自然都恨不得发挥出自己所有本事。
然而这些热闹与喧嚣与江怀杨没有半点干系。
生平头一次,江怀杨品尝到了遭人冷落排斥的滋味。
忽然,有人从旁而来,趁他人不备,一把拽住江怀杨的胳膊,将他拖至偏僻之地。
江怀杨愕然回头,却见来者正是那位自己入京后才得以见到的大人物。
仇家长子,国子监司业仇飞荣脸上怒意未消,他瞪着江怀杨,低吼:“你进京后到底做了什么?!”
江怀杨一脸茫然:“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他没有撒谎。
自入京后,除了备考,他就一直跟在父亲或是家主身边,从未私自行动。更何况,京城何其大,贵人何其多,他不经本家允许又怎敢随意乱跑?
“你若真是什么都没做,陛下怎会当众斥责你?!”若非顾忌周围人多口杂,仇飞荣早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见江怀杨仍然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模样,仇飞荣仔细回想了一遍天子的训斥,灵光一闪,转而问:“你们可是遇见了你家先前来京的那位兄弟江怀乐,得罪了他?!”
江怀乐?大哥?
江怀杨迷惘之色更甚:天子刚才就提到了家中兄弟,怎地现在仇大人也提到了他?江怀乐和自己眼下的处境到底有何关联?
“这……我与父亲并未遇见他。”江怀杨迷茫道:“我见到家主后曾问过大哥,但家主语焉不详,未曾告知。”
语焉不详?
与江怀杨不同,仇飞荣一下便抓住了重点。
他气极,一拳锤在身旁的树干上。
果然,就不该过于信任江文鸿!再如何机敏,终归是商贾,只争一时之气,不得长远!
亏他还信了江文鸿的鬼话,认为那江怀乐是他主动设计送到摄政王身边的!天晓得今日之前,他甚至还美滋滋地想过,照他打听来的消息,以摄政王对江怀乐的疼宠,假以时日,说不定摄政王府能与他仇家站在一边!现在想来,怕是根本没有好好对待江怀乐!
江怀杨被仇飞荣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问:“仇大人,我那大哥不过一介白身,我今日遭遇又怎会与他扯上关系?”
“白身?!呵,如今京城里恐怕官居三品的大员都不及他这个白身有权势!”他气极反笑:“兄弟?你不会以为他只是你的大哥而已吧?人家现在可是摄政王的心头好,枕边人!皇家围猎,众目睽睽,摄政王为了他甚至拒绝了太后的赐婚!”
摄政王?!心头好?!
江怀杨被从天而降的惊雷砸了个七晕八素,然而仇飞荣并未就此放过他。
“摄政王的小情人在你们江家受了委屈,以他那个性子,他能忍下这口气?!陛下与摄政王的交情人人皆知,你那兄弟随便吹个枕边风,摄政王再入宫与陛下一提,陛下得知后又怎会给你好脸色?!没当众除了你的名已经算你命好!”
仇飞荣与江文鸿合作多时,本想着借江怀杨之事,让两家的联合更加紧密。且江怀杨在一众援助的学子中,堪称出类拔萃,若有仇家暗中帮助,说不定日后真会大有可为。
结果万般筹算,竟然功亏一篑!
仇飞荣愤怒难消,他又骂了几句,拂袖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江怀杨呆愣地站着,七魂六魄仿佛丢了一半。
一日来接连遭受重击,他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几拍。好不容易理清仇飞荣的话,江怀杨却宁愿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听不懂。
仇飞荣适才说了什么?
他那个在家总是被自己压一头的哥哥,甚至连亲生母亲都被逼前来京城为质的哥哥,如今竟然搭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这怎么可能?!
可任凭他再不愿相信,仇飞荣的怒骂犹在耳边,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太和宫中皇帝的暗讽不断在江怀杨脑中回响,他回首,远处是新科进士们欢声笑语,鲜衣怒马,扶摇直上。
江怀杨想起他一直以来的抱负,已逝娘亲执拗的念想,和曾触手可及如今却散如云烟的美好前程,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