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咎将沈寂然往怀里揽了揽。
他的爱人是一个不会爱自己的人,却天生拥有爱人的能力。
他还记得自己刚遇见沈寂然那会,他们四个都很小,被家长丢到同一个院子里时,谢子玄和南宫彻都有点自来熟,沈寂然反而是最无措的那个。
那时沈寂然不怎么爱说话,谢子玄和南宫彻大闹的时候,他喜欢坐在院子里,看飞鸟划过天空,家雀在屋檐筑巢,北雁南飞,看枯树上生出新叶来。
他们三个同沈寂然讲话,沈寂然也会很有礼貌的回应,只是相谈甚欢的同时,叶无咎总能在他身上看出些貌合神离的意味,亲和却疏离。
叶无咎最初以为沈寂然是不喜欢同他们交往,可在一些只有小孩子会注意的小事上,他又总是最细心的一个。
他买什么东西从来都是买四份;南宫彻不喜欢习字,总是能拖就拖,他会悄悄在先生来检查之前替南宫彻把缺的几页写完;谢子玄时常偷跑出去玩,偶尔被发现,他会想方设法编理由帮着隐瞒;他会悄悄塞给叶无咎自己认为叶无咎会喜欢的东西,但又担心其他两人多心,过一阵也会找点什么塞给他们。
可每当他们对他示好时,他接受得又总是没那么心安理得。
叶无咎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加倍对他好。
后来他们慢慢长大了,沈寂然慢慢能够和他们打成一片了,叶无咎在年复一年的朝夕相处里一直看着沈寂然。
沈寂然爱着世上的一切生灵,男女老少、花鸟虫鱼,他天生会温暖别人,但却不会爱自己。他渴望别人的爱,却又时常会想:别人凭什么要把爱给他呢?真真是矛盾又拧巴。
叶无咎是什么时候爱上沈寂然的呢?
可能是在看见他分明向往着自由,向往着山川湖海、清风流云,却依旧要把自己困在世俗的情感中时;又或许是看见他努力地记住万事万物的美好,填补到灵魂的亏空里时。
他自由又热烈,洒脱如原野上的风,却又对一切都饱含深情,眷恋每一个遇见过的人与物。
他仿佛是一个天然的矛盾体。
归魂人对情感的感知能力要比常人强些,那时叶无咎和沈寂然已经隐约知晓彼此心意了,只是谁都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叶无咎时常能在沈寂然看自己的眼神里感受到悲凉,他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有一天,他在家里画着天边晚霞,在画中的橙红里看到了山川的影,他忽然读懂了沈寂然。
沈寂然喜欢他,同时又认为这世上不会有纯粹的情感,他知道不会有人愿意完全接受真正的自己,确信自己一定会有失望的那一天,却依旧要赌上自己的全部,在叶无咎身上赌一个“纯粹”。
叶无咎就是在那一刻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哪怕未来尚未可知,哪怕相爱不代表一定要在一起,他至少要让沈寂然知道,他是真的真的很爱他。
所以他强行闯入了沈寂然的生命里。
沈寂然躲不开,逃不掉,只好想方设法地把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面展示给叶无咎看,破罐子破摔一般——我挑食,喜欢耍小性子,我心思敏感,在感情上矛盾又拧巴,我和亲近的人不讲道理,被人偏爱就会无法无天。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寂然几乎称得上是作天作地,这个不好吃,那个吃腻了,一点小事就要叶无咎哄,叶无咎管他他不愿意,叶无咎不管他他也不愿意,最后沈寂然闹腾得连他自己都嫌烦。
他以为自己能把人逼走,然后处变不惊地想:看,我就说不会有人爱我。
可叶无咎没有走。
他好像看得穿沈寂然的灵魂,沈寂然的一切挣扎在他眼中都无处可逃,他就站在原地,无论沈寂然如何把所谓的“不堪”展示给他看,他都会不动声色地把人抱过去:好了,我看完了,现在轮到我说了吗?我很爱你。
于是后来,沈寂然就随心所欲了,他在叶无咎面前再也不掩盖自己的小脾气。甚至于很久之后,他想和叶无咎更进一步,冒出了真正在一起的想法时,他也敢光明正大地表现出来让叶无咎知道。
厉鬼……叶无咎想,的确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最后真的没有办法,大不了再以命换命,他能换一回,便能换第二回。
只是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他便不能再有下一世,来世因缘也不作数了,那时候,又有谁能护着沈寂然呢?
叶无咎一想到这,又觉得害怕了。
这是他第一次恐惧消亡,却并非因为消亡本身,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爱沈寂然是有前提的,前提是世间仍然有“他”。
月光洒满安平盛世里的人间,仿佛为万家灯火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纱,一点浅淡微光从云层间露出,黎明将至。
沈寂然,若你下一次路过人间,世上再无我,还会有人如我一般爱你吗?
沈寂然已经睡熟了,叶无咎轻轻吻在他的发丝间。
我不怕消失,我只怕无法再爱你。
——
任何人的苦楚在天地间都轻若尘埃,日子不会因为谁的微末心事就停滞不前,两眼一闭一睁,又是新的一天。
叶无咎的生物钟比现当代人的闹表还要准时,一宿几乎没睡也能按时醒来,他去早市买了一堆牛奶豆浆油条馅饼回家,等沈寂然起床。
沈寂然前一天晚上被人欺负狠了,早上有了充足的理由赖着不起,某位罪魁祸首也不敢强制给他抱起来。
“起床吧,我给你点麻辣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