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流水从山石上潺潺流下,落在池子里激荡起万千水花。
穆远生了双杏眼,眼尾偏偏还微微上挑,虽说不媚惑但依旧泛着桃花儿,简直看狗都深情。
闫慎从小到大别说碰过哪位姑娘的手了,唯一和他直接有过身体接触的就是小时候看到过裴云敛养的猫儿,喜爱得紧,犹豫了一个月才忍不住偷偷摸了一下,回去还被打了一顿……
他是办过一些爱恨纠缠的案子,但都是别人的事,瞥一眼也就过去了,有时候卷宗描述过于细节了,他都会觉得稍有不适,能移交的就移交给别人办了。
反正现在这事落在他身上,未经人事,连情话都没听过,哪经得住被这样盯!
可偏偏那人目光灼灼,逼得闫慎怔愣一瞬,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他想说“我不喜欢男子,你没机会”,可这有什么好解释的,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或者“我和你不可能”?怎么好像那些痴男怨女说的话……
到底该说什么啊!
他指尖微颤着蜷缩起来,衣服都被捏出了褶子,一时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有些热,又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情急之下近乎是有些僵硬地别过头望向庭院。
他为自己的身体反应有些生气,耳朵红什么啊!可穆远越是对这些事从容不迫,他越是觉得自己青涩得可笑又可怜。
而且这些话怎么能这么随便就说了,还能再不上心点吗,又说玩笑话,什么事都能拿来开玩笑吗!
只是逢场作戏而已,自己还没想过会和一个男人有什么关系,这人也太自以为是,如此行径肯定在外头欠了很多风流债。
他越想越气,上下嘴皮子一碰道:“就你也配?”
这么明显的嘲讽意味,放是以前穆远即便会迁就他,但眼里无奈的情绪他还是辨得出一些的。
可今天穆远偏偏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目光纯澈直白,坦坦荡荡望着他:“大人,我已经替你在寻了,听说吏部李侍郎的女儿温婉贤良,说不定是良配,对了,还有徐千户的女儿,也是一等一的好性情,大人若有意向,我可以帮你再打听打听,或者你有没有中意的?”
“……”
“大人?”
“……”
中意,中意你个头!
恍若雷劈天灵盖,闫慎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他刚刚是有病么?
虽然耳尖有些微红,但还是凶凶地眯了眯眼,粗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蠢死了,怎么能觉得这人会有什么真心实意!
他闫大人的脸面仿佛给人当扫把使了,还好只有他自己,若是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他说不准会干出什么杀人灭口或者自行了结的事。
穆远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还试探地叫了几声,只见闫慎的脸又冷了下来,不过没听着他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
穆远望着那人紧绷的下颌线,都不喜欢吗?这人也太挑剔了些,他叹了声气觉得还是得从长计议。
系统又在他耳边叭叭闫慎的好感值下降了。
穆远望着那人蹙成一团的眉心,又生气了。他半笑着摇摇头,这么难哄,谁要是被闫慎看上,那真的要倒八辈子霉了。
不过没事,那姑娘可以来向他取经,他大发慈悲说不定还可以告诉她闫慎该怎么哄才有效。
穆远知行合一开始实践,他追着道:“大人别恼,不喜欢就不说了,你这是干什么?”
“闭嘴,聒噪。”闫慎依旧闭着眼,压根不想和这人再说一句话。
可沉默了半会,对方眼巴巴地等着,他咬咬牙硬是憋出了两个字。
“祈愿。”
穆远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卷起,笑道:“对嘛!说不定云敛现在也庭院,正巧碰在一起,不就灵验了吗?”
闫慎不说话。
刚刚不是说不行不行吗,现在怎么又许上了,刚刚不是爱答不理吗,怎么还是开了口,穆远突然觉得眼前这少年实在可爱,若不是隔着小案,他真想摸摸头啊……
这蠢蠢欲动的小心思终究还是被他忍住了,从这个角度看去,闫慎长相其实挺柔和的,只是那一双眸子盛了太多的寒意。
他闭上眼睛想,闫慎若是一直这样也挺好,反正他只要活着,闫慎就不会走到山穷水尽的绝境。
这辈子不要那么苦了,要不困过往,要无忧无恙。
不知沉寂了多久,突然一阵轰鸣声冲进耳里,闫慎猛然一睁开眼,只见苍穹暗夜之下,一簇簇烟火映亮了半边天,似无数流星飞窜般四散炸开,又如同秋日落英般纷纷坠落,凡是目光所及,便一览无余。
他讶然回头望了眼穆远,只见那人俊目浅笑,望着他道:“怎么样,我选的,这是不是绝佳之地?大人日后可以多来这边转转。”
闫慎眸光微动,方才那些乱哄哄想法都四下散去,他眼底闪着些许亮色,只顾着移目去看烟花,道:“还不错。”
穆愿觉得闫慎心情稍微好些,笑道:“大人许了什么愿?”
闫慎顿了片刻,一本正经道:“愿公义长存,天下再无冤狱。”
“嗯,是个好官儿,”穆远认可地点点头,问道,“然后呢?”
闫慎掀起眼皮,懒懒道:“什么然后,没了。”
“……”
穆远想问难道都没为自己许一个吗?愿自己仕途坦荡,青云直上?又或者亲人相守,得以归家?怎么一颗心都放在和自己无关的人事上。
可穆远他又能说什么呢?闫慎还这样年轻,心念生者亡魂,胸怀苍生百姓,信奉的就是律法公理能挽救一切。
难道在这个时候,他能对他说,所谓公义都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吗?
他说不出口。
就像如果当年有人对十八九岁的自己说这些话,他一定会反驳回去。
穆远沉默了会,最后道了句“挺好的”。
或许是穆远的语气低沉了些,天边烟花烂漫,但气氛却莫名其妙凝重了下来,穆远深深呼了口气,正准备抬手给闫慎拿块糖糕,他刚刚都发现了,所有糕点都摆在小案上,闫慎只盯着这个看,这么个冷峻模样,竟然喜欢吃甜的……
“多谢。”
闫慎转而望向他突然说了句,声音在烟花声中显得很小,但穆远还是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