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远闭着眼睛,耳中的电磁声此起彼伏,脚下明明是踩在坚实的石地上,却好似踏在虚空。
他靠在闫慎的肩上,短促的呼吸着,像是要濒死的鱼。他看见春秋冬夏飞快在眼前划过,日月颠倒更替,心口是锥刺一样疼。
意识模糊间,好像有人在叫他。
那人很不情愿地叫了声“喂”,穆远没应声,谁啊这么叫人在叫谁……
那人又冷冰冰叫了声“穆远”,穆远一听有人在叫他啊。
嗯……他想起来了,他还有人没救,他不在了好像有人会死的,他想开口说话他在这里他还活着,但喊不出声。
“穆远?”
“穆平萧!”
闫慎顿了半刻,没有后退,没有挪动,却不由分说地皱紧了眉头。
沉寂的牢狱里唯有烛火摇曳跃动,光透过高处的铁窗流泻下来,倏忽间刺耳的电音消散了去,闫慎的声音落入穆远的耳里,如同铁窗外的月华流泻在江面,荡起一片深远的回音。
“我、在——”
看似只有一句话,他已经尝试喊过很多遍,这才虚虚弱弱、断断续续喊出了声音。
他这是……死里逃生了?
他身体也陆陆续续恢复了些力气,四肢电击的麻木感渐渐褪去,刚一感受到额头被什么东西硌得发疼,脖颈间就传来冰凉的触感,一股寒意直接窜上脊梁骨。
许是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他顾不上什么后知后觉,条件反射般去捕捉脖颈间的那抹凉意,他以为会是刀刃,没想到抓住的是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他猛然抬头对上闫慎垂视的眼,他微眯的眸子深暗灰沉,似乎在等穆远一个交代。
穆远这才从生死的衔接中惊醒过来,他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明明是冷风入狱凉意不减,他额角却略微生出一层薄汗。
闫慎要干什么……
他喉结动了动:“大人——”
闫慎原本想试试这人是否还有呼吸,却不料想两个手结果都被穆远固定着,还被人这样……满眼惊恐地望着,他眼睫颤动了两下,挪开视线,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复而抬起的眼里满是寒意:“你若是急火攻心死在这里,如你所说,身负皇命,却身死大理寺狱,和我关系确实不浅啊。”
闫慎平日说话不着情绪,现下此话更是刻意说得冰冰冷冷,似乎和穆远听到把他叫回世间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穆远看着闫慎心里一凉,完了,刚刚的苦白受了,竟没讨到一点好,又得从头哄了。
而且他心里也酸酸涩涩、叫苦连天,本身他若死了,就是和他闫慎有关系,现在却落个说不清理的下场,真是哑巴挨冤枉,到死都开不了腔。
两人中间隔开一道明暗分界线,闫慎明明是长身鹤立于光亮处,明明是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却好似被倾斜而下的冷月淋湿了一般。
穆远抓心挠肝了一会,终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大人言重了,我怎会连累大人?我只是太困了犯了些迷糊,靠着大人肩膀睡了一觉,”说到此处,他又生硬地扯出一抹笑道,“不好意思,冒犯着大人了,那我给您整理整理?”
说罢就上手准备给闫慎把肩膀处的褶皱抚平,从刚刚一脸苍白、满脸紧张的防御,片刻之间就变成了原本不拘小节、风流倜傥的松快。
可闫慎的脸色倏忽间沉了下来,满心都觉得穆远脸上写着两个大字“虚伪”,他嘴唇紧抿着,仿佛是把所有怀疑和不悦都压在了唇齿之间,敛眉向后退了一步。
穆远的手生生停在了空中,十指蜷缩向手心,又颇为尴尬地收了回来,看着闫慎颇为嫌弃地拍了拍肩头的衣服,拽了两三下都没到位,还是忍不住道:“大人还有那里——”
话还未毕,就被闫慎抬眸一眼刀了过来,悻悻地闭上了嘴。
身后四位狱丞早已经退后了几丈远,唯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掉了眼珠子。
明夷是个礼数极其到位的,闫慎没让他们走,他站在原地非礼勿视都做得尽善尽美,不仅自个低着头,连带着他高挑的身子将满脸怒意的长风都挡得严严实实。
总归来说大理寺的人还是太懂规矩,不像穆远身后的人。
丰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恢复了一些气力,嘴唇干得焦裂,却还是勾着讥笑,语气戏谑道:“装得好一副情深义切,对着与你没有半点意思的人还要如此屈身于他,你也不嫌恶心得慌?穆远,你也是个贵公子啊,怎么落得如此模样?”
他说完扯着嗓子大笑了一阵,又好似想起什么,冷笑一声:“和你那杨姐姐,一模一样……哈哈哈哈闫大人,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杀,贱不——”
闫慎的眼底寒光一闪,正欲张口责令狱卒封口,穆远却比他先行一步。
穆远闻言舌尖抵住下齿虎牙,原本垂于身侧虚握的手,转手抬起朝着丰泽脸上就是狠狠一拳。
四下一片寂静无声,四位狱丞站在那处心道这犯人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审的啊,闫慎没有吭声,他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难为情地面面相觑。
丰泽被穆远打偏了偏头,啐出掉了的牙,嘲讽道:“刚刚不是还义正言辞说不能刑讯逼供吗,说得那么真,我差点都信了。”
穆远揪着他的领子,但脸上却是没有过多的表情,丰泽看着对方没有被自己料想中的那样愤慨,突然觉得自己骄傲的掌控感落了空,正当他不信这邪要再挑衅的时候,穆远开口了。
他道:“我没什么职务,没什么地位,我打你,并非想从你嘴里得出什么狗屁真相,谈不上刑讯逼供。我就是看不惯你,即便当即杀了你,你也该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