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进些,只见那人身上披着件酱紫色的披风,内里穿着件同色的莽服,莽服上的图案也看清了,竟是条龙,不过只有五足,这大业能穿五足龙图的亲王屈指可数,尽管傅冲此时并未从晨雾中将来人的脸辨的十分清楚,但从他走路的仪态和身上的服饰也基本可以断定,来者应是锡王梁澈了。莫非小黄门引他来,就是为了见梁澈?
待有了判断,傅冲早早就站住了脚步,不过他却未主动向着梁澈行礼,而是双手继续揣在袖筒中,站的端端稳稳的等着梁澈朝他走过来。
梁澈来到近前,立刻拱手向着傅冲行了个见礼,嘴上更是热情招呼道:“丞相勤勉,这么冷的天,竟是第一个往这朝上来的。”
傅冲随意抬了抬手算作回礼,光从这礼节上看,竟有些让人辨不出,他们谁是臣,谁是王。
傅冲不以为意的接过梁澈的话说:“锡王殿下不更早?”说着,他又有些好奇道:“殿下这几年不都没有上朝吗?怎么今日来的这么早?”
梁澈语气谦逊的答道:“丞相有所不知,前几年小王不争气,整日药不离口,身不离榻,每日享着朝廷的俸禄,却不能为皇兄分忧,长久以来一直心有愧疚,幸好这几个月身子好转了些,便向皇兄上了奏疏,求他准我上朝履职,昨日皇兄刚下了旨,准了我的奏请。这第一次上朝,自当效习丞相勤勉,早些来才是。”
傅冲端着身子皮笑肉不笑的牵了牵嘴角,“锡王有这份忠心倒也难得,陛下要是知道了定然十分欣慰。”
梁澈则继续恭维道:“比起忠心这天下谁能比得上丞相?丞相虽为皇兄舅父,却从未以内亲自居,从龙之时便对皇兄多有辅正之功,如今开朝建国为助皇兄抚平四海,更是不计个人毁誉,一切福国利民之事,皆是挺然为之,丞相之功,即便奉于庙堂高座都不为过,澈又怎敢在丞相面前居功?澈只是一心羡慕皇兄能有丞相这样的舅父,澈若得丞相这般的舅父,当真是恨不得日日跟随左右,能得三五句知心教诲,都胜过读百卷圣人诗书。”
梁澈此番话一说完,傅冲禁不住将他从到脚又从新打量了一番。
虽然他也听得出梁澈讲的都是恭维话,可恭维的话能说的这般入他的心,当真也不是一般溜须拍马之辈能做到的。
尤其是昨晚受了梁浅那样的教训,如今梁澈的一番话,就像是寒夜里有人捧了一碗热汤,不仅使人受用,还相当的恰如其时。
看着眼前的梁澈,傅冲不禁有些纳闷,这哪里还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梁澈,从前他与梁澈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在他的印象里,梁澈就是一个病秧子,见了人总也抬不起头,说话时,连旁边有一只苍蝇飞过都能将他的声音盖去。而眼前的梁澈明显要机警精明的多,身材虽然较一般的青年是要单薄些,但不管容貌还是气度都还是皇家子弟应有的样子。
傅冲打量了梁澈一阵,脸上渐渐显出了亲善的表情,说话时也有了笑容,“俗话说丈夫不可轻视少年人!锡王殿下,当真是大人了,不仅懂得为陛下分忧,也知道如何讨老臣欢心了,老臣即便这些年为朝廷为陛下做了点事,又哪有殿下说的那般功高,做臣子的嘛,不管何时为君分忧都是本分。”说着,他将手从袖筒中拿出来,扶了扶梁澈的肩膀邀着他继续往前走。
边走边亲切的问向梁澈,“如今入了朝,殿下可有什么打算?想到哪些府门去历历事?”
“历事?”梁澈侧头看了傅冲一眼,犹豫了一下说:“这些年小王都只在府中养病,对朝堂之事实在不了解,身边又没有一个明白的人从旁指点,之前皇兄也问过我的想法,但我总也拿不定主意。”
说着,他忽然停下来,恭恭敬敬的朝着傅冲拱手行了一礼,语气谦卑道:“若是丞相不嫌外甥愚笨,不如就给外甥指条路走,它日若真能学到一星半点实学,定不忘舅父开智之恩。”说着,他将袍角一撩,就要往那湿地上跪,傅冲见状连忙伸手去扶:“这么冷的天,殿下这是做什么?”
梁澈扶着傅冲的手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傅冲的眼神恳切又无辜,他说:“舅父不要嫌儿蠢笨,我知道自己素来都是个病秧子,宫里宫外虽都称我一声王爷,但大多数人都是瞧不起我的,只当我是吃闲饭等死的废物,可男儿谁无青云志?我不求别人懂我,但舅父一定要明白我的心意,从小到大我都不是父皇宠爱的儿子,皇兄登基后虽对我多有照拂,封了我做亲王,可至今我也一事无成,过去我常听外间说舅父您为了社稷如何鞠躬操劳,便想着就算不能为皇兄分忧,若能追随舅父分担一些辛苦,也算我这一世没有白活,如今就盼舅父拉我一把吧!”
傅冲这辈子见过许多想跟他攀附关系的人,朝臣也有,市井也有,可像梁澈这样身份尊贵,又这么俯首听话的亲王倒是头一回,在梁澈一声声舅父的呼喊中,他脑子里忽然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既然梁浅翅膀硬了他管不住了,那他能不能再找个听话的来管,譬如眼前的梁澈他就觉得很合适。只是现在就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还为时过早,他需得再看看,看看梁澈到底是不是这根苗,值不值得他花心思去栽培,万一……又栽出个白眼狼呢?
他如是想着,手再次攀上了梁澈的后背,轻抚着缓缓道:“既然殿下这么看得起我傅某,那傅某又怎会不真心待殿下,只是……”他说着,手放在梁澈的背上顿了顿:“这司掌府门的事,还不能草率定下,要是殿下真心想在老臣这听几句肺腑之言,倒不如今日下朝之后,便到我府上来,我给殿下备下几样我府上的私房菜,咱们关上门再细细聊,殿下意下如何? ”
梁澈立刻应下,“那就依丞相所言。”
傅冲点点头,又看看天,“这天终还是亮了,只是这雪却不知还要下到几时。”说着,他从一旁的小黄门手中接过伞给梁澈遮上,“这雪虽不大,落在身上却凉的很,殿下可要当心身子,别着了凉。”
梁澈忙推让道:“丞相不必管我,这点雪不打紧的,还是让我给您掌伞吧!”他说着就要到傅冲手中去拿伞。
傅冲却按住了他的手,看向梁澈的眼神慈爱中透着几分亲呢的意味,“咱爷俩谁给谁掌伞不一样呢?”
梁澈对上傅冲的目光,心领神会的会心一笑,遂垂下眼眸将手收了回来,一脸恭顺道:“那就有劳舅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