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点上朝的早八老头,竟然是朱鸿骁的父亲。祁书杭记得他叫朱炳祥,是鱼璨的三叔,他不善战,也不善谈判,但讲话风趣幽默,性情温润敦厚,跟谁关系都挺好。前期打仗时他不像其他几个弟兄一样去领兵,而是苟在后勤,专门给士兵们做大锅饭,后期鱼璨夺权时也不站队,关起门躲在家里钓鱼。于是他一路躺赢,被封了MVP,不是,是熙国公。
皇帝正好看朱炳祥站了出来,顺便问道:“皇叔怎么看护国墙这件事?”
朱炳祥说:“皇上,臣只做过伙夫,不曾做过泥瓦匠,并不擅长架桥修路,这事还得问户部和工部的各位大人。”祁书杭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从他带笑的语气中听出从容,这老头是真不管事。
“你啊,就一味躲懒吧,朕多嘴问你这一句。”皇帝听他轻浮推辞,也不生气,反而带着某种轻松,转头问底下百官,“诸位还有意见吗?”
朱鸿骁见众人的目光都离开自己,于是默默退回原位。他面容沉静,好像刚刚不过是在课堂上回答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是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
祁书杭打趣他:你心理素质还蛮好的嘞,看着一点都不紧张。
“话”音还没落,祁书杭感到一阵晕眩,“哎哎哎,你干嘛···”
笏板毫无征兆地贴上朱鸿骁的鼻子,祁书杭分明看到他的唇抿成一条线,然后微微张开,缓缓呼出一口气。
谁说不紧张,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而已。他才十七岁,第一次上朝被人痛骂,要是不紧张,就不会在瞬间想到回怼的言辞。就算官位再小,他都不能懦弱到让其他人看不起他,看不起朱家。
可是紧张的又何止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直愣愣地看着那开合的唇,连唇纹都清晰可见,下唇偏右的地方干裂了两道小口。他只有意识,明明没有五感,却觉得口干,想喝水。
还是朝堂上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没钱了啊,真是没钱了啊!陛下,且不说前些年旱灾瘟疫拨款,近些年战事连绵,且中坪等地大起道路、宫殿,那库银花得跟流水似的。近年虽有瑜嘉专线流通货物,尚能多征得一点商税,其他税银实在是杯水车薪啊。”该大臣边哭穷,边用手背击打掌心,诉说的全是没钱的心酸。
皇帝不语,只是胸膛起伏,深深叹了口气。
“陛下,尚书大人说得不无道理,目前确实库银空虚,但若是只节流,不开源,那库银是永远多不起来的。”此人说话节奏缓慢,抑扬顿挫,非常像领导讲话。
皇帝:“你说的是···”他故意没有说下去,在等人接话。
那人果然没让皇帝失望,接得很好:“不错,十数年前陛下曾率部下统一瑜国,承诺起义地不征收农桑税,故有十余州自开国以来一直未曾交税,但今时不同往日,国家建设开支逐年增加,别说升斗小民不能预测,就是十数年前的陛下也尚未可知,如果能征收这部分州县的农桑税,国库能立马充盈···”
此话一出,底下开始议论纷纷,跟蛐蛐朱鸿骁的身世不一样,这可是国家大事。曾经的承诺也不过十数年,要是当年没有这等利好政策,不会有这么多人追随鱼璨。建国后,鱼璨确实履行承诺,不光不收农桑税,连徭役都减免了不少。鱼璨仍在位,朝堂上就开始议论政令是否需要修改。
“万万不可啊陛下,朝令不可夕改,明君不可背信,百姓不可欺诈啊。”
“大人此言差矣,今时不同往日,战时需兵马粮草,免赋税乃为了提振农民生产,稳固后方,现如今百姓富足小康,可朝廷捉襟见肘,难道不该征税吗?”
“我们可以慢慢来嘛,先从有田有地的富农开始,前几年只收青苗地头钱,维持几年后再扩大到户税,要用百姓能接受的方式来嘛。”
“陛下,上一次大旱灾才不到十年,那十余个州基本都受了灾,农桑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让百姓再喘息个几年吧。”
······
祁书杭跟个墙头草一样,上一秒觉得这个对,下一秒又觉得那个对,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哎呀,这可比上课内容复杂多了,他一进行复杂思考,脑子就开始发昏。
“你别思考了。”脑海中是“鬼”的声音,“这些人都搞错了前提,今天是来商议护国墙的,不是来商议赋税的,扯那么远已经混淆视听,有人要趁机浑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