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书杭第一次看他讲这么多话,居然还言之有物,就是慢了点,激动了点。祁书杭不是不懂这种执念,就是对方突然这么抖落出来,将气氛陡然变得沉重,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祁书杭耸了下肩膀,故意表现得很轻松,想要把这种沉重消解掉:“嗐,谁不是为了父母的期望啊,我妈还希望我考清华呢,我就劝她一天天的别痴心妄想,闲得没事打麻将去。”
其实他妈根本不管他的学习,他爸甚至跟他讲,不用努力,用心就行。说完后,他观察着周岚的反应,看到对方身上的紧绷和激动在逐渐褪去,于是也松了口气。
“既然你想学,我可以帮你啊,至少比你一个人捣鼓强。”祁书杭很自然地说。
周岚有些茫然:“为什么,你,为什么…”还从来没有主动帮他学习的同学,连主动说话的都没有。
“闲的呗。”祁书杭笑得痞痞的,往后一靠,两手叉在脑后,“哎,到底行不行,给句痛快话啊!”
周岚重重点头,祁书杭都担心他把脑袋甩下来。“来,你把英语书拿过来,我教你怎么记单词···”
祁书杭的教授已是很详细,对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有成效,但周岚明显不是,他的头脑像是被什么压抑住了,最恼火的是记忆力,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背了两个单词,两分钟后再去回顾,完全记不住。伴随记忆力缺陷的是病态性的情绪调动,比如他会因为记不住刚才的单词突然陷入懊恼,也会因为答不上来祁书杭的简单问题感到愧疚。尽管祁书杭跟他强调多次做不到没关系,但是负性的情绪还是控制不住地翻涌上来。
精卫填海——祁书杭在给他讲了十分钟之后得出了一个非常语文的结论,然后擅自将这句话整了个歇后语:祁书杭给周岚讲课——精卫填海。但是“精卫”没生气,也不挫败,就跟红苕稀饭胀多了似的一趟一趟衔石子去。人有的时候真是奇怪,明知道一件事根本没结果,但还是跟被下降头一样倾情投入。
不知不觉中,天逐渐亮了,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些同学,有几个看到祁书杭和周岚,在一边打趣:
“祁书杭你啥时候也给我讲讲?”“就是就是,你英语那么好,教教我怎么学的呗。”但也有一些声音不那么和谐:“你能讲懂吗,哈哈哈···”“你无聊啊,费那劲儿干嘛···”或者一些人经过的时候,脸上带着神秘莫测的笑容。
“嘿!集中注意力啦!”祁书杭拿笔在他眼前晃晃,“别听那些人说什么,你做你的就好。”
周岚这才回过神来,松松肩膀,看着祁书杭点点头。他对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语言极其敏感,能准确捕捉到每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陷入紧张、自卑、愤怒···那个充满情绪的漩涡。
从此早自习,周岚不再一个人在草稿纸上闷闷书写自以为是的abc,而是会跟着祁书杭的步调踏足陌生的领域,虽然这个领域对其他人来说极其狭窄,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广阔。
对于祁书杭来说,这样的举动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就像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盒冰淇淋,一盒给自己,另一盒放在鬼面前一样。
茶几另一头的鬼眼皮一抬:“干嘛?”
祁书杭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被冰得张开嘴哈气,含糊着说:“我一个人吃冰淇淋多无聊啊,嚯嚯,啊,就当你陪我吃了,呼呼呼···”
鬼看着对面的口技表演,突发奇想:冰冷是什么感觉啊?还有,甜是什么滋味呢?
好早以前,他曾经想尝尝人们吃的食物,想试试日光晒在身上的感觉,想闻闻不同季节的花香。但是他只有视觉和听觉,能看能听这世间的任何动静,但不能过度插手干预人们的命运。
曾经的渴望无法满足,他便将它们自洽为多余。他就像个旁观者,冷漠地听到人们谈论“这是甜的,这是暖的,这是香的”,有心的人会将其描述得更加生动,于是他用记忆而不是感官获得了许多物品的信息。他自诩鬼神,是不是因为站在高处太久,始终无法踏足人间?
“手伸出来。”鬼对祁书杭说。
祁书杭有点疑惑,但还是把手伸了出去。鬼在空中随意一抹,冰淇淋像云朵一般飘到祁书杭掌心,涂了薄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