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进卧室后他飞上床,打开床头灯,仔细看那帽子,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预感,就是这帽子会马上变成藤条,就跟灰姑娘魔法失效的公主裙一样。但是他等了好久,这顶帽子还是帽子,这令他有种新奇感,这可是鬼的法术铸造的帽子啊,他把玩这顶帽子好像金池长老第一次看到唐僧的锦襕袈裟。
他将它挂在衣帽架上,又将衣帽架移到床头,确保随时能看见,在迷瞪拉扯好久之后,他终于再次坠入睡眠。
他不知道的是,鬼在他走后一时有些茫然,又有些郁闷,他一念之间让方圆一里的花全开了,鬼为制造一场花花绿绿的落英缤纷,在漫天光亮几乎与月色争辉的诡异场景中,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早死晚死都要死,这有什么关系?”做完这一切后,他的心绪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回归无聊,而像始终提着什么东西放不下。
“哎,上学!”祁书杭低头向水潭里浸泡着的鬼喊道。三五游鱼乱窜,从鬼脑子的这一头穿向那一头,他将头翻转朝向水面,身体依旧向下,继续保持淹死鬼的姿态,祁书杭被吓得差点一脚滑下水。
“我不上早八。”鬼面无表情。他虽然没有疲惫的感觉,也没有要休息的概念,但他宁愿窝在这里,也不想送孩子上学。
“不行!”祁书杭不放心鬼跟他妈在一块,说什么都要将鬼拉走。眼看鬼将头又转了回去,祁书杭心里一急,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就往鬼身上砸,说来也怪,寻常的山石草木都不能碰到他,但是祁书杭扔下来的石子却打到了他,真是见了鬼了!
“哎呀,你干嘛!”鬼捂着后脑勺坐起来,真是烦死祁书杭了,小欺大,不像话!
祁书杭催促:“快走,我要迟到了!”他眼疾手快地拉住鬼的手臂,一用力就将他扯出了池子,奇了个怪的,这鬼好轻啊,跟同体积的树叶子差不多,祁书杭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真的要迟到了,踩点都不一定踩得上。
“哎哎哎,我,哎哎哎!”鬼也没料到能被一把扯走,这混账娃儿健步如飞,直接把他拎得飞起,让他差点变成风筝。原来我这么轻啊——他另一只手也抓住对方的手臂,自然让双脚离地后迸发出一声惊叹——看来遥远的后辈不是一点用都没有,至少还能用来代步嘛。
抵达教室刚好赶上早读开始,鬼杵在半空听了一耳朵,立马分辨出是“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他想也不想就知道是《沁园春·雪》,他甚至知道关于这篇文章的四个考点,在学校里呆久了,早就被各色知识腌入味。他摇摇头,皱着眉弓背往外走,小登们的声音实在太吵,吵得他脑壳痛。
祁书杭刚把书掏出来就发现他已经飘到门口,情急之下他喊:“你去哪儿啊?”全体同学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祁书杭,一致认为他在抽风,台上的语文老师先向门口看了一眼,转头看到祁书杭尴尬低头、抿嘴,于是严肃开口:“读你的书,管别人干嘛!”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响起。“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紧随其后,稀稀拉拉的读书声逐渐响亮、混杂。祁书杭抬头向语文老师投去感恩的目光,语文老师扬了扬下巴,再指了指语文书。
他翻开语文书,余光瞥了一眼教室门口,再收回来,他嘴皮子翻动,毫无感情地嚼课文,音调比海平线还平,比喇嘛念经还催命,唯一的优点是快,只听他含糊的声音“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目光提前扫到下一行,“念经”停止,只见本该是“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但他们被拆成笔画,组合成毫不协调的“食堂”二字,然后是被剥夺了笔画的残缺文字。祁书杭“哼”了一声,眉眼轻佻出一点笑。
他确实溜去了食堂,这个时候食堂阿姨叔叔们正围在一起吃早饭,卖不完包子馒头花卷啥的拢起来自己吃,有个大妈掏出一瓶“老干妈”蘸馒头吃,在她身边的大爷也用筷子挑了一点糊在咬了一口的馒头上,笑嘻嘻地对大妈说:“好香哦。”
大妈低着头没讲话,只顾自己吃,眼角嘴角却漫出笑意,将她的皱纹都渲染成甜的。同桌有人看出来,旁敲侧击地起哄“是不是哦,我尝点呢!”筷子装模作样地往“老干妈”里面伸。大爷“啧”了一声,手上筷子一砍,就将对方的筷子撇了下来“尝尝尝,茅司里面的屎咋不去尝尝!”一团人哄堂大笑,大妈埋怨似的瞪了大爷一眼,但眼角的笑意却没消减。这时,站了一会的鬼凑过去看了眼辣椒,发现这不是“老干妈”原装辣椒,而是自己做的,至于是谁做的,大爷的夸赞和大妈的笑意已经充分说明了答案。
鬼饶有兴致地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李大爷,心想这李大爷十来天的功夫不到,就追到了张大妈。但他不会拆穿的是,前些天还看见李大爷在楼道里梳着大背头,口含玫瑰对保洁王大姐表白,不过王大姐给了他一扫帚就是了,这骚里骚气的表白也不知道是哪里学的野路子,翻了个大车。可能是吸取了教训,在张大妈面前表现得含蓄多了。
他更不会拿在台面上讲的是李大爷在十多年前就死了老伴,这些年都没娶,直到将女儿大学供完,看到她结婚生子,随丈夫定居国外,才萌发了要找个老伴的心思。“就剩我一个人了。”他盘腿坐在床上,抚摸老伴灰白的遗照,怅然若失。